藤泽周平pdf微盘 藤泽周平笔下的温情武士

  “作家是逼出来的”。当过中学老师、记者,大器晚成的藤泽周平(1927~1997)就是在肺结核、失业、夫人早逝等一轮轮打击之后开始创作大量武士小说的。1973年,藤泽周平获得日本大众文学直木奖,跃了龙门,时年45岁。他擅长写有生活感的中下层武士,与好写历史国家天下的司马辽太郎和好“掉书袋”的池波正太郎并称“一平二太郎”,共享日本文坛武士小说的3/4江山。与1996年去世的司马辽太郎激情太过不同,藤泽周平表面平淡无奇内里却是极度自尊自爱之人,其小说发掘出来的中下阶层的武士道充满温情色彩,给今天众多看上去默默无闻的上班族以安身立命之道。因此,虽世易时移,藤泽的武士小说却仍赫然活在当下,吸引日本中流社会的追读,故日本今天有称藤泽为“国民作家”。
  
  藤泽的温情武士世界
  
  按戴季陶的说法,日本封建时代武士的生活,无外乎击剑、读书和交友。击剑读书是武士一定要有的本事,至于交友,多半是针对上层武士而言,中下层武士可选择的社会关系极为单调,他们的责任,一是拥护主人的家,二是保护自己的家。藤泽作品恰恰在这两大责任之间制造矛盾,从而发掘出中下层武士的武士道一忠于主子,但更讲道德人情。
  所谓武士道,通常指武士的修养,涵盖义、勇、仁、礼、诚、名誉、忠义、克己等。封建社会推行武士道,不过像中国古代用来规范书生的儒教那样,归根结底还是用来使武士更规矩、更符合适用之要求。武士道若被灌输到极致,则需武士有毫无保留为主子或其所代表的利益集团舍命献身的精神。然而,藤泽作品提出了这样一个悖论:如果一个真正信仰武士道,以“义、勇、仁、礼、诚、名誉、忠义、克己”为行动守则的武士,他如何甘于无条件地为主子及其利益集团舍命献身?但身为系统中人,他又有何路可选择?因此,既能在这个高度体制化的系统内部存活,又能尽力避免成为上头主子的打手或牺牲品的所谓隐剑不发、安贫乐道的中下层武士,就成了藤泽作品发掘武士道时所提取出的样板。
  藤泽笔下人物,多为武家官阶较低或家道中落的中下层武士,不少身怀绝技,为某门某派秘密传人,然而这些专业人士白天在藩内老实巴交勤勤恳恳地上班,挣取基本俸禄,下了班还要忙着搞副业帮补家用,甚至受商人盘剥,平时就算有再多的传言、揣测或各种比武挑衅,他们也一味退让,绝不轻易“露一手”;偶有碰到大人物要举荐他们“出世”扬名,他们也想方设法拒而不受,除非是为了友情和爱情。这种普通人的生活,最大限度地保护了他们避开大小主子借冠冕堂皇的“武士道”名义对武士进行的实质性压榨和欺骗。但是,就算如此小心翼翼地活着,多数的藤泽武士们最终仍未能幸免于被其统治阶级逼迫出手的命运,避无可避地成为上头主子及其利益集团的工具、打手或牺牲品。在藤泽笔下,隐忍如斯的武士―个个陷入如此不堪的境地,这也许才是他对武士道乃至整个日本社会的反思。
  据说,藤泽周平讨厌狂热,讨厌流行,而战争是最大的狂热和流行。藤泽周平反对战乱,其笔下的温情武士到了风云巨变之际,如明治维新前夕,往往厌于参与权力斗争。而对于司马辽太郎美化的织田信长(1534~1582),藤泽周平则斥其嗜杀、暴虐和挑弄人性。
  
  山田的藤泽武士三部曲
  
  1980年起,藤泽作品屡次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和舞台剧,万屋锦之介、吉永小百合这些国宝级演员都以出演藤泽作品为荣。在超过30部的改编作品中,以山田洋次2002年的《黄昏清兵卫》、2004年的《隐剑鬼爪》和2006年的《武士的一分》影响最大。
  山田洋次酷爱藤泽作品,他花了10年时间做作品考证和改编的准备工作,导演如此精工细作。整个创作班底尤其演员更是拼了命。《黄昏清兵卫》获得2003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该片也成为真田广之和宫泽理惠流芳日本影坛的演技代表作;本已削瘦的松隆予为演《豫剑鬼爪》里病得奄奄一息的女主角,减肥到人见人怜之地步;而贵为万人迷的木村拓哉得知山田导演点名让其出演《武士的―分》后,立即苦练剑术和古典台词,女主角檀丽也以一鸣惊人来报答山_田洋次独具慧眼的选拔。山田的藤泽三部曲仅在日本本土。就获得超过65亿日元的票房,遂一纪录,某种程度上是给今天日本的传统历史电影打了一支强心针。有评论说,山田的藤泽三部是继黑泽明武侠系列后最有分量的武侠电影。
  与基调浓烈的黑泽武侠系列不同的是,山田的藤泽三部以平和冲淡的人情味见长。可以说,山田洋次除把藤泽作品里中下层武士那种坚忍不发的生活表现到了极致,同时,还更多地赋予了这些中下层武士与平民百姓间的真挚情谊。《黄昏清兵卫》借女主角的口说出,是平民百姓养活了武士阶层;《隐剑鬼爪》的男主角最后主动放弃武士身份,回老家当平头百姓。山田创造性的改编,也许与其本身品位相关,因为他在27年间拍了48部名震日本的《男人真苦》系列(太陆译成《寅次郎的故事》),专攻的就是日本平民百姓的人情世故。
  对于何为武士精神,山田的藤泽三部也添加了导演自己的思考――也就是对武士道规范的突破和挑战,主要表现在“忠于主”和“忠于爱”这两方面。先看“忠于主”,如果说《黄昏清兵卫》的男主角还停留在虽不满被主子驱使,但毕竟执行了任务,杀死与之无冤无仇、甚至还互存敬意的对手这一传统武士的行为框架里,那么到了《隐剑鬼爪》和《武士的一分》,这些下层武士们的行动就颇为破格。《隐剑鬼爪》中,男主角执行任务杀死好友后,发现主子的无耻实在超出可忍耐之范围,故用独门剑法犯上刺杀主子并全身而退,而非采用传统的切腹明志;而在《武士的一分》中,男主角开宗明义地告诉妻子下层武士在藩内工作之无聊,以及自己根本无意向上爬,自己的理想是开―个不设门第的剑术学校。
  “忠于爱”这方面,《黄昏清兵卫》的下层武士几经艰难,终能突破自己恪守的武士之“理”,顺从自己真实的‘‘情”,成全了自己与女主角的幸福;《隐剑鬼爪》的男主角开始是为心爱的女人(一平民下女)打抱不平,后来更突破武士要讲究的身份规范,主动求婚;《武士的一分》中,一名下层武士因公失明,妻子因求上层保全丈夫而被污,盲武士为坚守底线,宁冒死也要与剑法高明的上层武士决战,但他可以为“爱”而放下成见,疼惜受辱之妻。
  虽有评论说,山田洋次的这些思考是对藤泽作品,甚至是对藤泽笔下的江户时代的逾越,毕竟藤泽武士们最大的特点是拘谨、保守与自律,更不会明显表示情思和欲望,不过,山田的这些思考和试验,或许正体现了他以及现代知识人对藤泽武士们所信守的武士道,或者对藤泽武士们应该达到的高度的理解:一个真正有信仰的武士,理应超越甚至反抗当时其所属系统的某些不合情理的要求和规范,这才是真武士真英雄。藤泽作品的文化遗产
  今天,藤泽作品又被称为日本中流社会的“疗伤文学”,究其原因,在其虽为武士小说,却往往借助历史素材写生活日常事,精心刻画在组织中力保个性而存活的人物形象,由此,获得了特别是中流社会的共鸣与青睐。据说,日本地铁里的上班族,经常看着看着藤泽小说,就感同身受地落泪。难怪文学家丸谷才一撰文悼念藤泽时说:“您的新作问世,对大多数的日本人来说,是比政变或殷市的涨落更重要的事情。”
  作为藤泽周平《隐剑孤影抄》和《黄昏清兵卫》的中文译者,翻译家李长声曾指,藤泽作品的武士道其实从来没有消失过,因为把武士的袍子、灯笼裤换成西装草履,基本上就是所谓职场小说,写上班族的人情世态。
  由此作为文化参照物,来观察经济长年不振、政坛^物走马灯般更换的日本,会甚觉有趣,因为这种情况若发生在其他国家,很多恐怕早就捅出娄子,可日本却坚持了十数年并还在坚持着。一众类似于藤泽武士们,或者与藤泽武士惺惺相惜的日本现代中流,在这变幻莫测的大时代里,他们或许无法掌握风向,或许也苦于为各种政客的表演埋单,但更坚守的还是自己的本分和道德标准,所以才会有日本这十数年甚至战后60年的相对安稳。这是否可以理解为包含藤泽作品在内的日本武士道的文化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