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执导的第一部电影叫《妈妈》,这是中国第一部黑白与彩色画面相交叉的电影,真实呈现了一个单身母亲和弱智孩子之间感人肺腑的故事,故事和纪实的结合在当时也开创了张元电影的一种特别风格。
如果你在上世纪80年代末看过这部电影,片中的母子一定还会串起你对电影中某个片断的回忆。1989年,初试锋芒的张元凭借这部完全风格化的处女作赢得了法国南特三大洲电影节评委会奖和公众大奖、德国柏林电影节青年论坛最佳影评奖、英国爱丁堡电影节国际影评联合会奖等多项国际级大奖。这一年的张元无疑是“幸福的”,这部电影让国际电影界认识了他,也为他以后的电影奠定了很好的基础。此后在很多国际电影节上都放映《妈妈》这部片子,有几个拷贝在国外都放映得烂掉了,它也是迄今为止参加国际电影节放映最多的中国电影。
之后的很多年,张元是“孤独”的,虽然他是中国第六代导演中最多产的一个,而且几乎他的每一部作品后面都能罗列出一长串的国际奖项清单,然而他却始终没能像真正意义上的国际知名导演那样在自己的国度里登上大雅之堂。直到1999年,《过年回家》在国内全面公映,并荣获第五十六届意大利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大奖,才让更多人知道原来还有一个叫做“张元”的导演,而该片与他执导的第一部电影《妈妈》相隔了整整10年。
回首张元的作品,发现他从影伊始就对“边缘化”题材情有独钟。尽管张元本人并不太认同公众对他“边缘”、“地下”等概念化的划分,但从《妈妈》里的弱智儿童、《儿子》里的精神病患者、到《东宫西宫》里的同性恋者,再到《金星小姐》里的变性人……对于异类题材的偏爱,注定了他过去大多数作品无法浮出水面的现实。也正因为如此,公众和媒介毫不留情地给他扣上了所谓“地下电影工作者”、“独立导演”的身份头衔。
原定与张元下午见面,由于他临时有事,一直拖至夜幕降临。我趴在张元工作室里纯黑的大桌子上,四周墙壁上悬挂的作品海报带我进入了“张元式”的电影氛围。地上的墙角放着即将公映的《看上去很美》海报――调皮的小男孩拉开了裤衩,对面可爱的胖女孩好奇地望着里面……
直到肚子里的饥饿感已经彻底消失时,工作室的门突然开了,走进来的正是张元。他消瘦多了,还是那头火焰般燃烧着的标志性“自来卷”,然而火焰是飘动的,张元的头发却是坚硬的定格,桀骜不驯。我握起相机,当取景器里红色的焦点刚锁定他时,他猛抬起头:“我们能不能先谈完再拍。”这一句让我感觉有些突然。采访结束时,我问起他是否不习惯在采访进行时拍照片,他说:“一件事干完再干另一件事好一些。”
从画画到电影
张元的电影启蒙,是从画画开始的,他从小学一二年级就开始学习画画,十六七岁时又对文学产生了兴趣,考北京电影学院以前画油画和版画。张元真正喜欢电影则是源于小时候看电影,上个世纪80年代,他看了很多日本电影,但相比较而言,他更喜欢阿尔巴尼亚和罗马尼亚的黑白影片,并且收藏有这些片子,至今他还能回想起很多精彩的细节画面。
上北京电影学院时,起初张元认为摄影师特别重要,于是他直接上了摄影系,后来才发现决定一部电影灵魂的,其实是导演。求学期间,张元便展露出做一个另类导演的天赋,因为他的摄影作业通常都是按导演的理解来完成的,老师对此疑惑不解,用张元的话解释:“即使再短的一个东西,我相信应该是完整的。我一直认为没有独立的摄影作业,在无形当中都是应该将摄影与导演相结合在一起的,我的每一次录像作业都有这种倾向。”所以,作为摄影系毕业的张元,后来除了自己的电影以外,他从来没有为其他任何导演做过摄影师。
1989年,张元在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八一电影制片厂。怀着做自己电影的愿望,他居然没有去制片厂报到,而是紧锣密鼓地准备起他的处女作《妈妈》。最早,张元想做这个电影的摄影师,但电影剧本在八一电影制片厂和儿童电影制片厂几经周折辗转都没拍成。在参与的过程中,张元开始对这个有关母亲与孩子关系的题材产生了感情,最后他决定自己来把它拍成。他找了很多公司和朋友筹钱,凑到两万元就开拍了。影片完成后,被香港导演苏起看到,他把录像带推荐给了法国南特电影节组委会。于是1989年,在法国北方美丽的小城南特,《妈妈》第一次在国际影展露面,成就了初出茅庐的张元。
与三个著名男人的碰撞――张元的电影与崔健、王小波、王朔
张元通过细致地观察思考生活,这包括他眼中的事物和身边的人,然后用作品表达自己的感受。他的拍摄范围还兼顾MTV、纪录片、电视电影、电视剧等众多题材,多变的创作欲望俨然就像他那头烈焰般燃烧着的“自来卷”一样激情似火。在纪录片《儿子》里,他告诉人们:“世界上的男人都是儿子,但不一定是爸爸!”真实地还原了自己家楼下邻居精神病人的故事,而剧中人物也均由他的邻居原型扮演。
如果扫描张元不同阶段的电影作品,会发现有三个人进入视野,他们均在不同时期带给了张元丰富的创作灵感,碰撞出了思想的火花,并成为至今为止张元电影生涯中的三个重量级人物――崔建、王小波和王朔。
在拍《北京杂种》前,张元与崔健就是好朋友。这部作品关注了当年以崔健为首的一群热爱摇滚的音乐人的生存状态,后来被称为“中国第一部摇滚影片”。在这部作品里,张元的激情以一种激烈的形式爆发,然而透过镜头却又是那么地平实。1991年,张元为崔建拍摄的第一首MV(音乐录影带)《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儿野》获得美国有线电视网MTV大奖,1993年拍的崔健歌曲《一块红布》又获美国旧金山电影节金门特别奖。
能够真正代表张元电影的应该是他与已故著名作家王小波合作编剧的一部电影《东宫西宫》,张元把同性恋这个在当时颇为敏感的话题搬上了银幕,它是中国第一部真实反映同性恋题材的电影。《东宫西宫》在全世界共发行了50多个国家,这对国内影片来说是很少见的,此片被公认为是张元极具代表性和影响力的作品。
《东宫西宫》里有段台词:“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这不重要,当你想爱的时候,你就是男的。当你想要承受爱的时候,你就是女的。没有比这更不重要的事情了。我为什么要是男人或是女人?我可以是你喜欢的任何人,也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你可以践踏我的一切,只要你允许我爱你……”影片中文学戏剧化的特写画面和耐人深思的台词,准确地刻画出了同性恋这类特殊群体的内心世界。用张元的话讲:“《东宫西宫》希望是用那种纯粹文学化的角度去描述这样一群人。”
王朔作品的语言风格对中国电影的影响是巨大的,曾有一年被称做“王朔年”,那一年有七八部王朔的作品被搬上银幕。张元认为:“在某种程度上,他的幽默本身就带有很强烈的讽刺意味,这个会让很多人兴奋不已。”
张元与王朔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他们第一次合作起始于王朔小说《过把瘾就死》改编的电影《我爱你》,这部电影同时也是张元电影向商业片转变的起点。张元与此片还有一次充满机缘的邂逅,当时《过把瘾就死》已经被改编成了电视剧而家喻户晓。有一次,王朔对张元说,你再看看我那本小说吧!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王朔随意的一句话让细致的张元念念不忘,张元后来真的抽空又读了一遍小说,期间产生了很多让他兴奋不已的新感触,于是一个个画面便在他的脑海里产生了。
《我爱你》之后,张元与王朔的再次“牵手”是即将公映的电影《看上去很美》。1996年底,张元就看中了王朔的这本小说,那是在他做《过年回家》后期的时候,他在欧洲看完了这部小说。在这部改编自王朔同名小说的电影中,张元找到了一个长相酷似王朔的小演员扮演剧中人物方枪枪,影片描述了这个小男孩与一群幼儿园小朋友之间发生的有趣故事。张元说:“这部片子准备了很长时间,一直都想拍,由于一直没有找到一个让我兴奋的点,最后能够拍的原因实际上是找到了影片的一种新的样式,那就是让真的小朋友扮演动画片。”
电影的力量像桑拿
张元说电影是有力量的,他坚定地相信电影不可能没有力量。他说:“没有力量,估计也没有人去做电影。之所以做电影,实际上艺术在某种程度上是夸大这种力量的。不管哪一种艺术,都是把特别微小、特别脆弱的人在某种程度上变得力量无比。这是一个想像的空间,艺术化的空间改变不了人的生老病死,也改变不了人的最终走向。”张元把电影的力量比做是桑拿,当你走出桑拿房时就没有了,但是它对身体是有好处的,当然,有时也是没好处的。张元说他不是那种以电影为生命的人,如果有一天他不拍电影了,他想去包包子,开一家包子店,他说那一定会很香的……
采访过程中,张元不住地抚摸着他那头“燃烧的自来卷”;吸着香烟,有一些慵懒,偶然温和地微笑;常常一个问题要等待许久,才能从嘴里吝啬地蹦出几个简单的字,甚至婉转不答;说话慢条斯理活像个很哲学的大男孩,让人摸不清他的思维究竟在哪里天马行空。但我却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跳动着的电影“脉搏”,不论你现在怎样体会这位导演,我眼里的张元就是这样一个很本色的人,这有他孩子般的眼睛作证。
采访接近尾声时,我看了看事先准备好的两页采访提纲,事实上我们的话题早已离开了预先的安排。拍照前,他拉着我看他手机里的自拍像,他说他特别满意这张,一定要展示给大家看。偏偏那时手机恰巧没电了,他就兴致勃勃地找到了墙角的插座,一边充电一边展示着他的这张“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