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站着上课更严肃一些。”阮文凭满头大汗地从轮椅上挪出身子,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转移到助行器支撑着的双臂上,有时他用一只手扶住讲台,另一只手板书,双腿因酸痛而颤抖,但仍能声情并茂地给孩子们讲课。他这样一站就是一节课,每天他要上满六节课。
广西凌云县下甲乡的念恩小学是上世纪50年代建起的一个高山瑶族教学点,1991年因故停办,孩子无处读书。而阮文凭从1994年开始扎根于此的十六年间,学生人数从零发展到60多人,最多时竟达到88人,成为全县同类学校中学生数最多、教学质量最高的学校,当地的适龄儿童入学率达100%。大山里坚守的小学老师阮文凭,把这里变成了远近有名的“最美的学校”,为瑶族孩子们撑起了一片蓝天。
身世如秋雨般凄凉
1979年,广西凌云县下甲乡陇凤村的阮家生下了一个机灵可爱的孩子,父母为他取名为“文凭”,希望他将来能有文化、出人头地。然而一岁过后,他不幸患上了小儿麻痹症,贫困的家庭无力医治,他最终落下了双腿残疾:膝盖内拐、颤抖无力,行走困难,从此与拐杖相伴一生。
然而祸不单行,1985年,他的父亲又患病失明,几年后,作为家里唯一劳动力的母亲上山干活时不幸坠崖身亡。阮家的天塌了下来。
家里兄弟三个,只能供一个上学,排行老二的他被迫失学回家务农。小学与家相隔不远,书声朗朗,让人心痒,渴望学习的阮文凭逮空便跑到学校的窗外“蹭课”。有时上面老师课堂提问,下面的学生还没来得及反应,窗外的他便大声脱口抢答,让老师对这个编外学生惜才不已。
老师于是上门劝说阮文凭的父亲让孩子复读。几经思忖,父亲终于点头答应下来。12岁那年,拄拐的少年重新迈进了学校的大门。
从此他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成绩优异,并担任起了班干部。1994年7月中学毕业之时,他考取了四川省的一所医疗学校,然而赤贫的家中再也无力拿出更多的钱供他上学了。远方学校的沉重大门,无情地面朝这个不幸而倔强的少年关上了。
五个学生的班级
失意的阮文凭受乡教委委派,到离家不远的一所小学临时代课,一个月工资70元。一心想做老师的阮文凭接手了班级,却未想那一年,他教的班级成绩前所未有的突出。而当正式老师到来后,他又被派往了已停办4年之久的弄怀教学点。
去学校的那天,他兴奋地拄着拐杖,沿着曲别针一样螺旋的石阶路蹒跚而行。花了4个小时终于到达。眼前却是断壁残垣、遍结蛛网,黑板脱漆,课桌缺角少腿,操场上长着齐腰深的野草。在他之前陆续有十多位老师来这里呆过,然而没人能熬得住这份清苦。
倔强的阮文凭却留下了。没有学校的孩子们已经“野”了好几年,家长们宁愿让孩子上山放羊。阮文凭就挨家挨户地动员家长。一个残疾人在本已崎岖的山路上行走何其困难,有时拐杖用不了,他就手脚并用。有次,他翻过山头赶路,在半山腰一不小心掉到路坎下,几个在不远处干活的村民不仅不来帮他,还说着风凉话:“你们看那个跛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想教好学生?”
“当时听到这句话,心里很难过。”阮文凭说。但他横下心来,继续拄着拐杖穿屯过寨。正常人1个小时走完的路程,他却要花4个小时。他来回“爬”了1个多月,走完了分布在崇山峻岭间的5个瑶寨、近百户人家。“有的人家看到你还没进家的时候,就‘啪’地一声把门关起来了。他们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不想见我。”白天村民外出做工,他便晚上趁人都在前去游说。碰上下雨的夜路就更加艰难,路坎中“几个方向的水汇集,有时没过膝盖”,没有雨衣雨伞的他淋透了,仍然继续赶路,因为“有很多家长,就看看你能否坚持下去,能的话就把小孩送来。”
他自己失过学,懂得没有文化的艰辛,他将自己的故事讲给村民听。一个月下来,总算有5个孩子返回了教室,小学里又传出了久违的读书声。语文、数学、体育、音乐、美术教学全由阮老师一人担当,阮文凭说,“样样都学一点,学到不少东西,到家里也会跟家长说,家长看在眼里,慢慢来的学生就多了。”2001年升学测试中,阮文凭的第一届毕业班语文平均分获全乡第二名。学生罗守安后来被广西师范学院录取,成为附近村中唯一的一名大学生。
跪着爬过山路
起初,阮文凭每天往返家与学校之间,有时即使跪爬在半尺厚的积雪上赶路,他都没有缺过一次课。后来,他干脆搬到了学校里面,把学校当成了自己的家。
当地的瑶族使用自己独特的语言,只有村里的老人会些桂柳话,能交流,阮文凭于是经常跑去聊天,用两三年时间慢慢学会了瑶语。他使用瑶汉“双语教学”教会学生汉语基础,并进一步引导学生各学科入门。以数学为例,简简单单的10以内数字的加减法,便不知耗费了多少课时,但孩子一旦入门,便以全汉语教学。他坚持认为,
“不会普通话,永远走不出大山。”
只有他一个老师,却要面对好几个年级授课,于是他又采用了“复式教学法”:“给其中一个年级上课时,另外两个年级预习、复习,一个年级上10分钟左右”;不但节省了人力,还使得学有余力者能够超前学习新知识。
教学之余,看到孩子们下了课就乱跑,他心里不是滋味,就带着孩子翻山越岭去买了五包水泥,再买上一些废旧钢材,请老乡帮忙运回,自己动手垒起了乒乓球台。没有篮球场,他用父亲卖小猪的400多元买了篮球圈,村民们出了木头,树起了篮球架和篮球板。他买了一个乒乓球和一个篮球给学生们看,学生们都没见过,管篮球叫“大球”,管乒乓球叫“小球”。
他筹措资金3000多元修建了一口“地头水柜”蓄水,解决了学生的用水问题。他还开了个菜园种菜。而在此之前,缺菜少肉的他竟然曾吃过两年的清水煮面条,“有时村民送点瓜苗,煮点汤过一天。”
在外界的捐助和帮忙下,2005年小学建起宽敞明亮的新教室,并由原来的教学点更名为“念恩小学”。村民们自发地前来帮忙打好了水泥地。
“瑶族儿童喜洋洋,背起书包进新房,千言万语说不尽,感谢恩人来帮忙……”每当有好心人被阮文凭的事迹感动而前去探望和帮助他们时,念恩小学的孩子们都会唱起这首山歌来表达他们由衷的感激。
小学里的婚礼
2006年12月30日那天,念恩小学的操场上摆着一张书桌,阮文凭和陆慧琴一起坐在桌前。县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亲自来到现场,为两人的结婚证书郑重压上钢印。
教室的门口贴着大红的对联――“志同道合哺育瑶家儿女,文媒引凤喜结传奇姻缘”。没有仪式,没有礼花,没有婚纱,没有婚戒,“这些我们都不在乎。一辈子能够平安就够了。”
陆慧琴搀扶着阮文凭,为亲友和宾客们一一敬酒。当过教师的老丈人陆广义,在十多天前才得知女儿要结婚的消息,而30日这天是他头一次见到女婿。
2004年,陆慧琴偶然在报纸上看到关于阮文凭的报道后,瞒着所有亲人,只说自己外出打工,一个人悄悄来到了这里,当起了临时代课教师。她在学生面前默默地担任起了老师和母亲的双重角色,此外还种菜、养鸡、做家务,无微不至地照顾着阮文凭,渐渐走入了他的内心深处。2006年年末的这天,二人终于携手喜结连理,共同撑起了小学的教学工作。
如今二人已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与他们同住的还有三个孤儿学生,因丧父后母亲改嫁,阮老师和陆老师便成了他们的监护人。
与纯真的孩子们在一起是快乐的,可阮文凭也有伤心的时候,那就是毕业时。每当一届学生要离开小学去乡里读书时,他会召集学生们开个会,嘱咐点安全事项,再发些文具给他们。“孩子们肯定要往高处走,留不住他们的。”当然第二天又会有新的孩子补充到教室里,“学生不断地变,我们也在变,在慢慢地变老。”
他最欣慰的则是去乡里上学的孩子回到小学,远远看见他就清脆地喊“老师好”。每到收获的季节,村民都会将大包小包的菜、米堆在他的办公桌下。村民们还自发地把村级公路修到了学校门口。
对于附近瑶寨的人们来说,阮老师的存在,意味着孩子们有走出山外、改变命运的希望。他在这讲台上一呆就是十六年,教室门外坐着他眼盲的老父亲,老人沉默不语,抬头静静聆听。
大山外面的世界充溢着喧嚣,阮文凭和妻子却宁静地把热血与青春安置在了这里。在念恩小学,我们可以看到最湛蓝的天空和纯真的笑脸,看到一个残疾的共产党员,进发出全部的生命力,将自己燃成一支站立着的火把,照亮瑶寨孩子的漫漫前行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