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志忠他喜欢“有劲”,但也善于隐藏]黄志忠

  在《人间正道是沧桑》这部剧中,有评论者言,“最出彩的也许并不是孙红雷,而是黄志忠”。黄志忠扮演的杨立仁是一个特务,百般隐藏自己,在工作与感情之间辗转挣扎,终归失败。“杨立仁并不是一个活得大开大阖的角色,但大家为什么还是那样喜欢他?”这个问题,还是要问黄志忠自己。
  
  “黄志忠,男,演员。脾气秉性还不坏,喜欢篮球,爱交朋友。最看重的两个事:戏和家。戏是追求也是职业。家有爱妻,小儿四岁。”
  两年前的一天,《大明王朝》热播之时,黄志忠在新浪网开博客,如此自我介绍。末尾,他加了一句:“对我还陌生的朋友,盼往后有机会能不再陌生。”
  两年以后,他这张面孔真的不再陌生。《人间正道是沧桑》热播后,那个执着、敏感、孝顺而又命运悲凉的中统大特务、国民党党棍杨立仁,让他一夜之间广为人知。“黄志忠演得好还是孙红雷演得好”,众说纷纭。天下谁人不识君?入行14年,终于出来了,多么快意之事。
  他一直崇尚简单的哲学:“生活方式越简单,就越高级。”演戏,他有最朴素却最有力的理念:“认识走多远,表演就能走多远,”但是,他一直有个疑问:“大家为什么都喜欢杨立仁呢?”相处两天,这个貌似强悍的男人至少问了三遍这个问题。
  
  既像人又像兽
  
  7月2日,上海胜强影视基地的一座洋房建筑里。
  黄志忠饰演的沈啸尘一声高呼:大哥留步!随手从一个打手腰间抽出利斧,沉沉地说:“大哥,杀人不过头点地,小弟就以这条胳膊警示忠信堂规,也还沈三一个人情吧。”然后伸直左臂,扬起了利斧。
  旁边看着监视器的导演连奕名,面色舒展:“好,这段过了!”
  “喜欢这样有劲的戏。”黄志忠笑着从闷热的片场走到休息间,他的手上戴一枚大宝石戒指,右手腕上有一个船锚的刺青,活脱脱一个旧上海的黑帮老大――这也是他在《人间正道是沧桑》之后的新角色。
  《人间正道是沧桑》首播后,他作为一批黑马受到观众关注,“黄志忠演的好还是孙红雷演的好”成为最热烈的话题。娱乐评论者鸿水撰文说:“我很少这么赤裸裸地去吹捧某个演员的演技,包括我一直认为孙红雷演技不错,但《人间正道是沧桑》这部剧中,坦率地讲,最出彩的并不是孙红雷,而是黄志忠。”
  “我不知道现在第二轮正在播的时候,观众现在议论什么?”黄志忠问。我回答说,现在最热的问题还是给演员排座次。他摇了摇头:“真的不重要,非要分出个你输我赢。”
  出身官宦门第,本来以教书处世,杨立仁却偏偏有了“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的抱负。他对周世农剖白心迹:“我也是革命的。”以书生之气去实行刺杀三省巡阅使,失败后,进入黄埔军校做参谋教官,受到赏识,一路青云直上,成为国民党中统的高官。
  立仁是个书生吗?黄志忠说:“当然,他血脉里浸透着儒家的精神,才能干出这种事情。中国的士,都有这种家国天下的抱负。在那个动荡变革的年代,都在寻找出路,他选择的道路,是他认为的阳关大道。”
  就是这个书生,作为国民党中统上海站的领导者,不断签发的逮捕令,甚至将自己喜欢的女人瞿霞送进了监狱,内心也感到摇摆无奈。于是他被上司楚材警告:“立仁,你我既然做了这一行,就不再是普通人,而必须既像人又像兽。”
  他有狠毒的一面,但黄志忠不觉得这个角色奸诈。“你认为他奸诈吗?不准确。站在他的立场上,共产党就是匪。他只是一个行为方式。同样,那时候我们对待我们的敌人,也一样啊。他不惜命,不贪财,终身未娶。他一辈子的目标还是为国家,抛开政治不谈,只谈人物关系,他是很极致的人,他的可爱是因为他的极致。”
  终身未娶,最刻骨铭心的感情是林娥,那个让他真正痴迷的电报女孩。初见林娥,他的手从桌上缩到桌底,在腿上暗暗地颤抖。这个杀人如麻的中统大头目,开始羞涩。顾顺章叛变后,供出“林娥系中共中央军委瞿恩之妻”,刹那间,杨立仁仿佛变成了《色,戒》中的易先生,愤懑,伤痛,一个男人的绝望在那一刻复活。
  “林娥给了他最大的挫败感和耻辱。因为中统的领导,怎么容忍身边一个共党的卧底?爱之深,痛之切。”黄说。
  25年的跨度中,杨立仁在苦心经营,也在逐渐走向失败,这是那个时代的隐喻。“孤独求败,他一定是失败的,这是历史的必然。”导演张黎为杨立仁设计的理想结局却是得癌症死去,他说这个人身上背负着太多的毒素,已经侵入了五脏六腑,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
  恰如杨立仁在剧中所言:“世间事,了犹未了,终以不了了之。”
  
  我要是浮躁轻狂,那就是病人
  
  上海的天气闷热。为了透气,黄志忠自己特地带了一双镂空的塑胶鞋,手里还拿着一把大蒲扇。不时,他接过助手小欣递过来的绿茶,喝上一口,并夸张地发着牢骚:“这里的蚊子真大,跟花生一样大,恩,带皮的花生。”
  不表演的时候,黄志忠是温和的。不会神经质,声调不会那么高,就跟你身边的普通朋友一样。这跟他饰演的海瑞或者杨立仁形成强烈的反差。在片场,除了拍戏,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睡觉。那把帆布的躺椅是他的“专椅”,躺上去后,他很快入睡。突然一声:“黄哥,起来开拍了!”他条件反射似地起来,挺胸而去,变身一个黑帮老大。
  这次他在上海拍的新戏为《民国往事》,他的角色是旧上海滩的黑帮老大,比起杨立仁是个更纯粹的反派。“你是不是越演反面,越兴奋?”我问。他回答:“也没有。我主要看人物身上的命运感。”
  “命运感”,这几乎是黄志忠近期接受采访时说的最多的一个词。这跟他自己的人生路径有关:八岁开始练篮球,十三岁正式进天津体工队打篮球,十八岁却离开了。离开的原因,据他身边的人半开玩笑地透露:十三岁就1.82米了,但后来就再也没长高过。
  在社会上晃荡了几年后,他觉得总得重新选择一个职业。“我有个表舅做演员,他说你去考中戏吧,以后也做这个行当。”于是,23岁报考中戏表演系,并以第一名的名次被录取。4年后也就是1995年毕业,之后接演了一部部的戏,都反响平平。
  他是个善于隐藏的人,有些故事他愿意藏着。比如刚毕业的那几年,“两人租住6平米”、“半地下室”、“月工资126元”,这些关键词折射出这个男子背后的隐痛。这种隐藏就像他演的杨立仁,在一副冷峻的面相下,用GMD党棍、ZT特务头子、卫道士、孝子贤孙和抗日英雄的外衣包裹着本心,那颗心有爱,但却已经无力改变自己的路径。
  他跟我提到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但他说,唯一有效用的还是自己的行走,它胜过书。“行走中,又打碎自己的命运。”他将话题又引到杨立仁身上。“他没有建立和打碎的过程。他一上来就这样,一路走到底,这是他的极致。”
  杨立仁让40岁的黄志忠走红,但在他心里,有一个角色更重,就是之前《大明王朝1566》中的海瑞。跟杨立仁不同,海瑞一直是个正面的廉政形象,但在性格极端这个点上,二者却有共通之处。
  他把海瑞定位为一个孤独的骑士,杨立仁也是孤独求败。海瑞那个年代,跟塞万提斯写笔下骑士的时候,基本上同时代,那个骑士会向风车开战,无望而坚决。而他的表演信条是――认识走多远,表演就能走多远。
  “海瑞我所用的心力,要比杨立仁多得多了。其实杨立仁没费很多劲,因为他离我近,但海瑞是500年前的了,我只能看书本。我要给他添肉添骨血。”在那个衰败的明代官场,海瑞像个疯子。“他运用近乎自杀的手段,去向这个官场开战。”他不讳言,其实他还是喜欢海瑞。
  “海瑞跟立仁,结局似乎都是失败。”我说。黄志忠对此却不赞同。“我觉得不一样。海瑞以一己之力达到自己的目标。而立仁,最终却是精神理想的崩溃。”也许黄志忠说得对,于是在《人间正道是沧桑》中,杨立仁的最后一个镜头是长达十几秒的狼嚎,充满绝望。
  “可是,大家为什么喜欢杨立仁呢?”他又问这个问题。
  他所属演艺公司的同事李萌,听到这话回答说:“现在影视剧,都流行爷们,不是软绵绵的男色时代了。”他哦了一声,点头:“我喜欢有劲的东西,不大会演谈情说爱的戏。”
  《人间正道是沧桑》已经开始在几个卫视台继续播出,网上的热议,也已经到了在《人间正道是沧桑》的男主角中找老公谁最合适的话题。“我知道喜欢杨立仁的不多,他的生活很累。但找杨立仁的一定是大气的女人,有气魄有胸怀的女人。所谓物以类聚。”
  电视剧里的那个地方军阀董建昌,是彻底的实用主义者,立场摇摆不定,但现在选择董建昌做老公的却极多。“这个时代变化了,越现实的人越受欢迎。”
  黄志忠自己呢?他也是个现实主义者,他没有太多浮华的奢望。“人选择这种生活方式,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生活。生活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安全感。”他面向我,反问:“你也一样,每月给你1000块或者5000块,你选哪个?肯定是后者,它有安全感啊。董建昌就是这样的人。”
  所谓四十不惑,生活是生活,演戏是演戏。演戏的角色越极端,黄志忠越过瘾,现实中,“十几岁的孩子允许浮躁,喧嚣,轻狂。可我要是那样,那就是病人。”
  
  “我拼的是长线”
  
  拍戏到夜里两点,太累了,就在睡前喝一杯红酒。这是他经常做的一件事情,我在的那天,他的红酒“断炊”了,就让他的助理帮忙去买,并嘱咐“50元至80元一瓶的就行”。
  他喜欢交朋友,他甚至有个梦想,就是是开家餐馆,能方便招待朋友。我探班的那两天,他每天拍戏太忙,甚至还为没空请我吃饭感到抱歉。“如果晚上能吃个夜宵也好,哎,真是抱歉。”
  这就好比杨立仁上司的那个比喻,“像人又像兽”。私下里,他就是一个热情稳重的大哥,表演起来的疯狂与力度,倒是跟“兽”有几分暗合。
  拍戏的间隙,我跟黄志忠开玩笑。“杨立仁跟自己妹妹立华的关系,仅仅是兄妹吗?有没有男女之情?”曾有观众信誓旦旦地找出三次兄妹拥抱的场景,“最后一次抱得特别紧”。而在国民党溃退台湾之时,他无法抑制紧张地问立华:“你是不是也要抛弃我?”
  黄志忠听罢大笑:“亲兄妹,这个不存在!八卦八卦,纯粹没事找事。”
  他说自己生就了一张刻薄的脸,不善于演感情戏。“好多剧中我的嘴角下坠,这没办法,地球引力,哈哈。”这让他的脸色显得更为冷峻,有人说,杨立仁的很多戏都是在饭桌上发生的,这很像《教父》中帕西诺扮演的角色,不动声色间就把事情解决。
  他从来与偶像派这个词无关,在中戏表演系的时候,“演了4年的爹,就按这个型找的嘛!”毕业后,黄志忠到了中国儿童剧院工作,目的只是能留在北京。那个剧院并不适合他,他自认为不适合演儿童剧。“儿童剧对演员的表演要求很高,要能跳能唱,我没学过儿童剧的表演,也不善舞。”
  在儿童剧院十几年,他就演了一个儿童剧《皇帝的新装》,他在里面的角色叫牛仔布。“你知道儿童剧没有正经的名字,什么大树啊,门啊,动物啊,什么的。这是把人拟物的状态,小孩子对拟物化的人物容易接受。”黄志忠说,自己实在不会演。
  谈到表演,黄志忠就像个大学教授。“现在电视选演员,一个是名气,一个是合适。但表演观念,短时间是不可能一致的,这几个月,演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了。舞台不一样,它有时间打磨,比如演30场,每一场可能不一样,随时可以调整。影视没有,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全看观众了。你不能对演员期望太高,演员不是千面人,他一定有自己的局限。”
  在《人间正道是沧桑》之前,黄志忠演了几十个角色,都没受到关注。除了海瑞,他还在《无间道3》中,饰演了陈道明角色沈浪的弟弟沈澄,与梁朝伟等人对戏的时候丝毫不落下风。有段时间他被人称呼“何音的丈夫”――太太何音是早期的“琼瑶女郎”,当《青青河边草》红遍大江南北时,黄志忠还在中戏啃书本。
  他曾想过,如果到了50岁还没出来,就干点别的去吧。“我可能闪身当教师了,演古典话剧去了。种点果园,养猪去了。”
  从出校门,到出成绩,他计算的时间是10年或者15年,像个中长跑或者马拉松。每年北影和中戏都会有很多表演系的学生毕业,但即使过了10年或者15年,也不可能全部出来。“它的残酷就在这里。我不是一夜成名的人。是多年磨的,我拼的是长线。”
  40岁的黄志忠,活得很明白,他说不能不明白。他演了很多人物,从里面看到了生长。一年演两个角色,加上自己的生活,每年就有三种轨迹。“生活方式太多,做自己就好。一个戏一个戏地砸。不要把自己想成一个超人,没有什么超人。超人最后的结局都是累死的。生活方式越简单越高级。”
  演戏对他来说,从来就是也仅仅是一份工作。“我每个角色都掉得很深,但它不是我的生活方式,我的生活方式是我的家。靠这个工作挣来赢得报酬,家里生活能好一些。每个人不都一样吗?”“有些事往大了说就是理想,但理想从来不崇高。20年前,我就想吃一顿好的饭,那就是理想。现在呢,什么饭都吃不下。”
  接下来的10年区间,40岁到50岁,对一个男演员来说正是黄金年龄。他火了之后,他老家天津的观众在网上说:黄以后是演大戏的人。黄志忠自己的想法是,节奏放慢点,跟之前一样,“一个戏一个戏地砸”。
  “杨立仁”之前的黄志忠不是个例,这之后的黄志忠才算个例。就像鸿水说的,像黄志忠这么优秀的演员并不少,他们的共同特质是缺少一部好的、有足够发挥空间的作品。黄志忠够幸运,他坚持走长线,并在这长线中遇到了“贵人”导演张黎,有了《大明王朝》中的海瑞,有了《人间正道是沧桑》中的杨立仁。
  当我请他谈谈张黎,他摆摆手,跟杨立仁一样再次拉低了嘴角,“咱把爱放心里吧”。这一时刻,屏幕上那个霸道、充满力度的黄志忠不见了,他又开始内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