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手之前】莫愁前路无知己 歪接

  伫立在Craigavon大桥桥头的雕塑――“跨越分隔的握手”,恰到好处地诠释了这座城市正经历的妥协和尴尬:代表两派的两位年轻人伸出手正要握住,却定格在相差几厘米的位置。
  
  我在长途汽车上睡得正香,不知不觉就来到德里/伦敦德里(Derry/Londonderry),这座北爱尔兰城市在城市的命名上都不能达成共识――当地的天主教信徒以及所有爱尔兰民族主义者支持使用“德里(爱尔兰语Doire)”,而新教徒居民和效忠女王的英国人则称之为“伦敦德里”。当然了,现在早已不是那个剑拔弩张的70年代,对一个游客来说,怎样称呼这个城市都不至于把自己卷入麻烦,但这里旅游局派发的手册上,仍然印着:“德里/伦敦德里”,鸿沟远未合拢。
  
  英国文化之都
  这个城市还有个绰号叫做“处女城”(Maiden City),据说是欧洲少数城墙未被攻破过的城市之一。城墙内街道寥寥,除了教堂便是购物中心,倒是一派欣欣向荣,只是面积小得不出两个小时便可踏遍。从码头门(Shipquay Gate)出发,市政大厅广场上挂着“2013年英国文化之都”的海报,它击败了伯明翰等数十个竞争对手而成为第一个获此殊荣的城市。
  “英国文化之都”的评选源自“欧洲文化之都”。 “欧洲文化之都”这个欧洲范围内最受欢迎的城市选秀之一,不仅给历届当选城市创造了巨大的发展机遇,还为它们留下了一笔宝贵的持续性财富。过去,英国将文化事业的重心放在伦敦地区,而这次评选则希望找到一座城市或者一个区域来“轮岗”,以帮助其在文化产业中更上一层楼。这意味着,获胜城市不仅可以主办为期一年的各种艺术项目,就连以往在伦敦举办的一些传统盛事也将移师该城市举行,其中包括英国乃至世界最负盛名的艺术大奖――特纳奖、BBC年度体坛风云人物以及由英国王家建筑师学会评选出的英国建筑最高奖项斯特灵奖的颁奖庆典,使这里在2013年成为整个英国的焦点。一转身,河边一块地图上写着的Londonderry,其中London被涂上了刺眼的红色颜料,未干的颜料顺着牌子流下来,仿若某种流血的警示。
  尽管市政府、媒体及品牌研究专家们对这个“文化之都”的效应信心满满,德里/伦敦德里的普通市民却不太买账。在城墙外的一个新教徒聚居区,几乎有四分之一的房屋被主人遗弃,路边电话亭上留着新近的烧灼痕迹;政治意味浓厚的墙画随处可见:一个车库的大门被刷成了英国国旗的图案,连幼儿园门口的墙上都写着:“伦敦德里的新教徒仍处于包围之中,但我们决不投降!”一位居民称这是被遗忘的地带,当我对他说起“英国文化之都”所代表的希望,他激动地说,“那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地图显示我意外闯入了叫“源泉(The Fountain)”的地区,走到头,穿过外主教大街(Bishop St. Without),就是天主教徒的地盘了。
  当然,德里/伦敦德里的旅游地图上是不会标出哪个派别占据哪个区域的,因为标志都在人行道的基石、路边的电线杆以及任何可以刷上油漆的地方:新教徒聚居的区域总是红白蓝三色――英国国旗的蓝――他们用颜色宣示效忠女王;而天主教区则是红白绿――有些退色的爱尔兰绿――但他们渴望回归祖国的愿望依然深沉。这里的一个路人问我为何来此游玩,我说:“这是英国境内,无须另外办签证。”他却严肃地纠正:“这里不是英国!”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我逼到桥下,遇到两个爱尔兰醉汉,其中一个用酒瓶指指后面墙上的涂鸦得意地说:“炸平英格兰(Bomb England)!”这个标语或许只是人们泄愤之举,但转入Rossville大街,一面白墙上写着“你已进入自由德里(Now you are entering free Derry)”,接下来是一连串的纪念碑、博物馆和墙画,时刻提醒着路过的人:血腥的历史绝非儿戏。
  
  血腥的历史依然活着
  现在,这个著名的“自由德里之角”已经成为大街上的一个交通环岛,矗立在草坪中间接受游客的致意。曾经,这是德里天主教聚居区的一面建筑外墙,在那个矛盾激化的年代,这白墙黑字点燃了多少年轻人的热情,也见证了多少年轻人陨落的生命。1972年1月30日,北爱尔兰民权运动联盟组织的示威游行队伍来到这里,遭遇英国军方无端的开火,当场打死13人,伤14人,其中一人在数月后死亡。他们都是平民,大多是未满20岁的少年。当时的英国首相希思随即要求英国首席大法官威杰里勋爵对事件展开公开调查,威杰里勋爵在1972年4月提交调查报告(The Widgery Report),把责任完全推在示威者身上。这场名为“血腥星期日(Bloody Sunday)”的惨剧并非暴力的终点而是开始,针锋相对的爆炸恐怖袭击不仅让爱尔兰岛北部的这弹丸之地成为人间地狱,仇恨的毒汁还流到了英国本岛,二战盟军名将蒙巴顿将军被爱尔兰共和军炸死;前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则听任被捕的10名嫌犯在狱中集体绝食,活活饿死……
  在“自由德里博物馆(Museum of Free Derry)”里,详细地介绍了“血腥星期日”的前前后后。入口处,管理员递给我一张地图,上面标志了死伤者中枪的地点。我看他年近花甲,便问其是否亲历现场。他在第三个伤者Michael Bridge的名字下画了条线,“我当时只有25岁”。博物馆的义务讲解员也凑过来,在死者Michael Kelly名字下画线,“这是我的弟弟,当时他才17岁。”
  这个在“血腥星期日”问题上耗费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大概可以翻过这一页了,就在2010年6月5日,英国最高法院大法官萨维尔公布了有关“血腥星期日”事件的调查结果(The Saville Report)。这项历时12年耗资两亿英镑的独立司法调查完全推翻了先前的威杰里报告,把事件的责任归咎于20名失去自我控制的军人。这个新结论得到了遇难者家属的欢迎,也立刻被英国政府接受,新上任的英国首相卡梅伦代表整个国家向受害者道歉。
  北爱尔兰冲突曾经被许多悲观的政治观察家认为是当今世界无法解决的冲突之一,但是现在人们终于看到了得以维持的和平,而其代价,则是各退一步的妥协。实际上,伫立在Craigavon大桥桥头的雕塑――“跨越分隔的握手(Hands Across the Divide statues)”,恰到好处地诠释了这种妥协的尴尬:代表两派的两位年轻人伸出了手正要握住,却定格在相差几公分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