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化剂 塑化剂,台湾制造

  突如其来的“塑化剂风暴”,吹倒了Made in Taiwan这块令台湾人引以为傲的金字招牌,跌碎了台湾食品安全长期以来的优良信誉。这场风波由何而起,台湾政府又是如何应对?
  
  今年3月,台湾“卫生署”食品药物管理局检验室的杨淑贞,一如往常地走进工作室。当她在抽检市售的益生菌粉末是否非法掺有西药时,突然发现仪器出现不正常波动。虽然并未检出含有西药成分,这个不正常的波动却引发了她的好奇心。
  这个在“卫生署”工作了26年的女技术人员决定深入研究。她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抽丝剥茧地分析了30多种原料,最后惊讶地发现,益生菌中掺了有毒化学物质―塑化剂DEHP(邻苯二甲酸2-乙基己基酯)―这是以食品安全品质优良自豪的台湾,历史上第一起食品违法添加塑化剂的毒害事件。
  经过两个月的调查之后,2011年5月23日下午4点,台湾“卫生署”食品药物管理局主动召开记者会指出:昱伸香料公司负责人赖俊杰贩售违法掺杂的起云剂含有塑化剂DEHP,再透过协成化工、金馔生技等公司贩售给长庚生物科技、成伟食品(盛香珍)等下游厂商,疑犯已于5月20日遭到羁押禁见。
  “我错了,我对不起社会……”遭检方羁押禁见24天后,昱伸香料公司负责人赖俊杰首度向社会大众公开致歉。
  因确认昱伸在起云剂中添加毒害塑化物转卖给下游厂商,2006年后至少还有111件,赖俊杰遭到彰化“地检署”依《刑法》诈欺取财,以及违反《食品卫生管理法》等罪起诉,求刑25年,并科罚金新台币1000万元,同时处昱伸公司罚金新台币2亿元。
  “卫生署”食品药物管理局长康照洲坦言,不知道昱伸公司用了几年、卖出了多少,只能及时将问题产品下架,并呼吁停止食用问题产品并向“卫生署”通报。
  塑化剂风暴还在持续扩大。最令人担忧的是,一位妈妈将儿童常用的抗生素“安灭菌” (葛兰素史克生产)送验,结果验出了塑化剂DIDP(邻苯二甲酸二异癸酯),于是向TVBS新闻台爆料。
  经过台湾检验科技中心(SGS)的液相层析串联质谱仪检验,该药品确认含有DIDP,这是台湾塑化剂事件爆发以来,首次发现的新型态塑化剂DIDP。消息一出,台大、三总、台北荣总马偕等各大医学中心,纷纷暂时停用此药。台湾“卫生署”宣布即日起下架回收安灭菌粉剂等相关产品,锭剂和注射剂型则不在此限内。
  
  起云剂与塑化剂
  在塑化剂风波之前,大部分的台湾民众并不知道什么是起云剂,却已经吃了数十年。
  非营利性组织“看守台湾”协会秘书长谢和霖解释,起云剂是一种由棕榈油、乳化剂等多种添加物混而制成的合法食品添加物,可以让食品乳化,加进运动饮料、果汁和果冻,则呈现出云雾状,增加卖相,同时也可用在乳酸菌粉或果汁粉末当中。
  与起云剂不同,塑化剂则是一种增添塑料柔软感,或是让材料液化的添加剂,例如塑胶、混凝土、石膏等。这种常见于塑料制品的化学原料,在世界任何国家,都不是合法的食物添加剂。
  香料业者之所以将塑化剂DEHP和DINP制作成起云剂,台湾毒物科权威、林口长庚医院毒物科主任林杰梁认为,此举主要是为了降低成本,借此达到增加品质稳定度的作用。
  塑化剂的种类繁多,最普遍的就是一群被称为“邻苯二甲酸酯类”的化合物,包括DEHP、DNOP、DBP、DIDP、BBP、DINP等,其中台湾食品与药品中,益生菌已验出遭到DEHP和DNOP污染、运动饮料和抗生素药物遭到DINP污染,此外还验出了DIDP。
  林杰梁介绍,从毒性强度看,DNOP最甚,其次是DEHP,再次是DINP。目前台湾的塑毒食品中,仍以DEHP和DINP最为广泛。“行医数十年来,从来遇到过这么大层面的塑化剂毒害事件。”他感慨道。
  通过多年研究,欧盟和美国高度怀疑塑化剂是环境激素,作用类似女性荷尔蒙。除了会影响男性的生殖系统发育,引发心血管疾病之外,塑化剂若残留在女性体内,或导致子宫病变。经过肝脏代谢,还可能形成肝肿瘤。
  林杰梁说,塑化剂DEHP的毒性高于三聚氰胺。“虽然摄入后容易经由人体代谢,大约12个钟头左右即可排出50%的摄取量,24到48小时即可排出体外,但会成为环境荷尔蒙。”动物试验中,科学家已经发现,DEHP显著提高了动物罹患肝癌的风险。
  目前,全球男性的生育能力不断下降已成为趋势。“看守台湾”协会秘书长谢和霖强调,如果塑化剂污染情况长期且持续扩大,男性精虫数量降到2000万就导致不孕症。若孕妇在怀孕过程中摄入太多塑化剂,还可能导致胎儿性别错乱。
  世界各国对塑化剂DEHP制定的可容忍每日摄取量(TDI)各不相同,国际规范的DEHP每日可容忍摄取量上限为20至140微克之间,若以体重60公斤的成年人为例,每日的DEHP摄取量不应超过1.2-8.4毫克。
  欧盟从今年3月开始对包括DEHP、DBP在内的五种塑化剂全面禁止使用,而美国对DEHP的TDI标准也很严格,为20微克。
  由于塑化剂的使用极为广泛, 谢和霖忧心忡忡地说,邻苯二甲酸酯类等塑化剂可增加指甲油的延展性,或用作彩妆、香水、发胶、沐浴乳等含香味产品的“定香剂”,以免香味快速逸散。还有许多用PVC材质制造的食品包装(保鲜膜)和医疗用品(点滴管、点滴袋),都可能在使用过程中渗漏出塑化剂DEHP。
  世界卫生组织(WHO)的报告称,人体暴露在塑化剂威胁最高的情况,就是从高油脂食物而来,例如油炸食物、动物内脏等高油脂食物,这些塑化剂的毒性都会累积在肝脏内。
  
  “毒”出同门
  早在1970年,昱伸香料公司负责人赖俊杰,与日后开设金童公司贩售塑化剂的负责人潘淑兰,因任职于同一家公司而熟识。
  检方经过近一个月的布线追查发现,潘淑兰在1978年自立门户,开设“金童企业有限公司”,贩售五金及化学制品;赖俊杰则在1985年,以其子赖昱伸之名开设“昱伸香料有限公司”,开始经营香料、食物添加物、调配加工买卖等业务。
  昱伸公司负责人赖俊杰之妻简玲媛主要负责出纳业务,她延揽具有化工背景的胞弟简钧恒担任厂长。从1996年开始,昱伸暗自向金童公司购买具有毒性的塑化剂DOP之后,就以DOP取代棕榈油。简钧恒和赖俊杰戴上了口罩,把塑化剂倒入容器中调制成起云剂、果酱香料,将采购起云剂的原料成本大幅降低至原先的五分之一。
  “黑心起云剂”秘密贩售了3年之后,台湾“环保署”在1999年,将DOP和DEHP列为毒性化学物质,但金童公司仍持续将塑化剂卖给昱伸香料公司。
  到了2006年,在昱伸公司不知情的状况下,潘淑兰自行改卖起塑化剂DEHP,但并未告知昱伸已经更换原料。检调人员侦查时还发现,为了掩人耳目、躲避追查,潘淑兰在2007年将装有塑化物DEHP的铁桶喷上了“SD”的代号,继续卖给昱伸公司。
  “叫货时都说OP(省略D字)或SD,从没有听说要起云剂用油”,昱伸公司员工的证词,道出了真相。
   除了含有塑化剂的黑心起云剂之外,昱伸卖出的咖啡、芋头、水果等香料酱,也被验出含有塑化剂。一位烘焙业者小白(化名)坦言,只要一滴香料酱,就可以提升蛋糕或面包的香气和卖相,这些原料已被广泛使用,制成有香味的蛋糕、夹心饼干、馒头、甜品等食品,在面包店、杂货店或夜市贩售。
  塑化剂事件爆发第5天,案情出现惊人转折。新北市板桥“地检署”调查发现,除了昱伸香料公司之外,还有一家“宾汉香料化学公司”,非法向北市兴隆贸易公司负责人张明顺处,购买了毒性较低的塑化剂DINP调制起云剂,制作成饮料用起云剂、烘焙用香精、人造奶油香精、冰淇淋香精、发酵粉、方便面调味料、酱料及各种汤杯调味料等产品,还卖给台湾知名的统一企业,制成“宝健”等运动饮料以及相关食品贩售。
  检方逐一追查盘根错节的“黑心起云剂”来源后惊觉,宾汉公司负责人陈哲雄与昱伸公司老板赖俊杰,早在1972年就一起在宾汉共事,他们都是向同一位师父学习调制起云剂。赖俊杰到二专化工系进修后就自行开业,陈哲雄则把公司交给儿子陈威丞经营,可谓“毒出同门”。
  “(台湾)食品业几乎都已经沦陷了……”台中市“卫生局长”黄美娜抽验产品时说道,只要是调味的食品,大多被塑化剂污染了。
  15年来,装有毒性化学物质DOP和DEHP的铁桶,一桶一桶地被运进昱伸公司,被制成黑心起云剂,分别转售给16家工厂,影响所及,遍布400多家食品业者,超过1000种食品遭到塑毒污染;而宾汉公司自1972年开始生产的10大类塑毒起云剂和食用香精,使得塑化剂毒害扩大蔓延至各种食品,从夜市小贩扩及五星级大饭店,从烘焙业者卖的面包、连锁咖啡店“丹堤”的摩卡碎片冰沙、统一便利商店的运动饮料、台湾第二大卖场“大润发”的提拉米苏甜点,到圆山饭店的浓缩果汁原料,所有产品几乎无一幸免。
  过去30年来,除了台湾2300万人吃着塑毒食品之外,台湾制造的塑化剂污染食品和药品,也搭上了飞机,销到香港、澳门、中国、美国、菲律宾、加拿大等世界各地。
  
  家丑外扬
  塑化剂风波爆发约一周时,台湾地区领导人马英九面对媒体提问时表示“也许我有吃过”,“行政院”院长吴敦义对于记者询问吃进塑化剂“会变娘耶”,他则笑着回答:“你看我像吗?”立刻引起在场人士一阵讪笑。
  与此同时,台湾“卫生署”要求“运动饮料”、“果汁饮料”、“茶饮料”、“果酱、果浆或果冻”及“胶状粉状之剂形”等五大类食品业者,若使用起云剂者,必须在5月31日零时前提出安全证明,否则将禁止贩售,违法者将处以重罚。此外,“卫生署”也破天荒地开设了“塑化剂健康咨询门诊”,提供有健康疑虑的民众诊疗服务与专业建议,迄今为止,全台湾已有近百家医疗院所加入。
  6月1日,台湾“环保署”终于将DEHP、DBP等第四类毒化物提升为第一、二类毒性化学物质。为了让民众查询受到塑化剂污染的相关食品,台湾“卫生署”等部门架设了网站,供民众上网查询。
  塑化剂风波发生两周后,被媒体封为“鸡婆公仆”的“卫生署”工作人员杨淑贞获颁一等功勋奖章,记两次大功并晋级一级,同时加发一个月薪俸,“行政院”院长吴敦义再送上一个新台币20万元的大红包。
  “非常感谢大家对检验工作者的认同与支持,让大家有个干净的食品环境。”向来十分低调且不愿曝光的杨,仅以传纸条的方式对外界表达谢意。
   此外,台湾“立法院”也迅速制定《食品卫生管理法》修正案,提高违法业者的刑责和罚金之外,马英九首次主动参与了销毁50种塑毒果汁粉产品的工作。马英九说,要严查重罚违法业者,更不怕家丑外扬,希望及早建立民众的信心与商誉。
  虽然有舆论批评称台湾政府的应变措施慢半拍,但台湾“立法院”蓝、绿两党却难得地达成共识,民进党“立委”许添财在6月13日提出了“食品药品及民生用品安全总标章标示管理条例”草案,呼吁政府建立新的总标章认证制度,从食品、药品、化妆品、衣物鞋帽、饰品、玩具,全部都纳入总标章范围,业者申请商品时,必须交代清楚添加物、外包装,以及容器的来源并符合标准,才能够申请标章。此提案很快地获得国民党与民进党“立委”的支持,预计在今年9月“立法院”开议时,即可通过连署提案。
  塑化剂风波延烧第19天,台湾“卫生署”始终无法提出台湾民众食物塑化物的背景值,“卫生署”食品药物管理局长康照洲在召开了15次的专家会议后决定,将比照欧盟标准,先针对容易暴露在塑化剂高危险群体的婴儿、孕妇的食物,以及民众食用量大的饮料进行塑化剂背景值调查;并将参考欧盟的标准,制定出台湾五种常用塑化剂的TDI值,最慢两周内即可订出标准。
  
  台湾制造凋零
  曾几何时,MIT(Made in Taiwan)风光无限。始于1980年代的MIT运动,逐渐改变了台湾的形象,让其制造业享誉海外。歌手伍佰曾以一首《台湾制造》,唱出了台湾资源匮乏,却因制造业而自豪的一面。
  然而,塑化剂风波将30年的努力毁于一旦。“看守台湾”协会秘书长谢和霖痛心地说,长期以来,台湾食品标示不清,也没有落实产品履历登记作业,使得民众者处于资讯不透明的消费劣势,一旦食品安全出了问题,最倒霉的就是老百姓。
  “我现在都喝白开水,吃妈妈种的菜、自己养的鱼,不敢再买外面的饮料,连面包也不敢吃。”住在台湾西海岸癌症高发区的云林县台西乡村民林进郎表示,政府这个官僚系统都很偷懒,没有人敢出来做主。他呼吁马英九应立即下达指示,将塑化剂事件提高至“国安会报”的层级,才能够加速调查,安定民心。
  澳门、香港、中国大陆、英国、美国、加拿大、菲律宾等地,均已将疑似或确定遭塑化剂污染的台湾制造的饮料、食品、药品下架回收。
  “行政院”院长吴敦义已在“立法院”会上提出报告,塑化剂毒害风波使得台湾蔬果汁年产值减少10亿元、运动饮料减少3亿元、茶饮料减少15亿元、其他饮料减少12亿元、凝胶食品与休闲食品减少2亿元、保健食品减少50亿。台湾每年食品业总产值1018亿新台币,将有近一成(约新台币92亿元,折合人民币20亿元)的损失。
  台湾“行政院”消费者保护委员会统计,塑化剂毒害事件爆发迄今,全台各县市政府仅接获250件消费争议案,求偿件数偏低。消基会也表示,该会目前只接获131件求偿案,近日将邀集20家企业代表,共同研商补偿办法,由企业出钱成立消费者保护基金进行赔偿事宜,还消费者一个公道。
  杨淑贞为化名,台湾“卫生署”出于隐私保护未透露其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