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四月六日,是一个特别日子——在三年之前的那个四月六日静谧的夜晚,我无声地开始了后来逐渐走向“轰轰烈烈”的“网络生活”。昨天,还是一个特别日子——我把在此之前二十多年中收藏的一千四百公斤报纸杂志(其中有过去备加珍惜和特别收藏的近十年里出版的北京大学学报、十三年中出版的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和自己一点一滴积累的五十一本剪报)——廉价卖给了一个捡垃圾的妇女。单是搬出和过磅就花了我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的时间,还弄得书房、客厅和过道里满是纸屑、灰尘,打扫卫生花去将近一个小时,擦洗整理空出来的书柜、书架花去半个多小时,来不及做饭跑到门口街上吃了一碗牛肉粉,回来洗个澡——整个上午和中午的时间就这样打发掉了,还不包括尚未进行的洗衣服的时间。虽然身体有点累,但看着清爽整洁、少而精的书房,精神上感到非常愉快,就像去年减肥成功、去掉“身体垃圾”后一样感觉轻松舒畅。
此桩买卖敲定之后,那个高兴得合不拢嘴的中年妇女突然问我:这样多的好书报咋个舍得卖啊?我笑了笑说:唉!反正不想要了。这种无奈式的回答是说给没文化的人听的,读书人做事常要图个名正言顺,如要我正经地说说理由的话,我的答案主要是以下两点——
第一,这些被“处理掉”的报纸刊物,污染浪费了我的居住空间
自从三年前“落网”以来,我的书房从使用功能上讲,已逐渐变成了一间计算机机房,我几乎所有的学习和工作时间都是在台式宽带上网电脑、移动办公系统、喷墨打印机、扫描仪、数码相机和数码摄像机等所构成的环境中度过。而那紧贴三面墙壁的书柜、书架以及里边堆得满满的图书报刊,每天悄无声息地占据着我的宝贵空间,渐渐变得只具有一种文化符号的意义,成了纯粹的装饰品。但作为装饰品,我又嫌它们太不顺眼、太难看了,不知为什么这几十年来国内书报刊物的出版包装会这样丑陋,给人一种厚重、压抑、沉闷和脏污、恶心之感。三年来我极少用手去触动一下,但却要因卫生、防虫、防霉而时时地伺候它们。在没有上网以前,书桌、书柜、书架以至茶几、沙发、床头上,到处堆满了书籍报刊,感觉遍地都是污染物,打扫卫生极为不便。上网时间长了,慢慢地我感觉这满屋子的图书报刊简直像一群垃圾,与崭新的屋子、书柜和众多豪华的家电设备极不协调……
于是在前年秋天,我像秋风扫落叶似的,狠心来了一次大清理,一共清掉九百多本书籍,只留下全部报刊和少量中外名著。为什么没有清除报刊,我以为历史书上记录的都是半个世纪以前的故事,现世的东西都记录在报纸刊物之中,因此那一千多公斤报刊得以有幸留下来。当时没想到,这些东西在网络里全部都有,而且不占空间、没有体积重量,即使我有一亿只眼睛也无法看完。在留下的名著中,我基本上都换成了精装本。投入最高的一套书是范文澜、蔡美彪主编的十卷本《中国通史》,花去580元购了箱装的豪华本,把平装本送给了一位同事。《现代汉语词典》也买得很蹊跷,去年11月买了一本25元的盗版本,年初又花60元买了一本正版的,上周又花99.90元买了一本汉英双语本。有三十多册暂时无法买到精装本来替换的平装本名著,我怀着有些沉重和依依不舍的心情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最后还是忍痛割爱把它们扔了。如此一来,那些得宠留下的逐渐陈旧发黄的报纸刊物在书柜里和书架上,就愈加显得丑陋无比了!昨天的“告别行动”刚开始感到有些犹豫,有点心情难过,本想留下几十本特别珍贵的杂志,但又害怕这些旧纸片会勾起“痛苦回忆”,于是便一不做二不休,毅然将它们彻底抛弃!唯美是一个人永远的追求——我只能这样告诉和安慰自己。
与书报信息相比较,网络信息不仅能彻底消除环境污染和节约空间资源,而且能极大地节约信息的获取成本。不管你上网时间有多长、搜索阅览和下载的信息量有多大,我这儿每月一百元的宽带上网费始终是固定的,在心理上对获取信息资源具有稳定的成本预期,从而能确保工作学习的正常开展并提高效率。上网后不再像以前那样,要研究某个问题、查找某一方面信息时,必须得购买大量的书报刊物。而不管你购买多少书报刊物,每单位书报刊物载体中的信息量始终是固定不变的、十分有限的,因此要买多少书籍报刊不能预先确定,花钱没有上限,无法进行预算,常会超出开支能力而无法承受,导致工作学习的效率和质量下降甚至半途而废。现在上了宽带网,说什么也不会再花一分钱去订阅报纸刊物,书籍也会买得更少了,这样钞票也就自然而然得到了节约。
第二,报刊缺乏搜索链接,是天生的“无腿怪胎”
Internet的链接(Link)功能就像一个倾国美女,会轻而易举夺去一个人全部的爱,令你痴迷不已。Internet告诉我: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只是发明了一件东西——“链接”!比如数学家把符号和思维“链接”来计算出公式或运算结果,物理学家把各种物体“链接”而产生动力,化学家把元素“链接”以诞生新的物质,管理专家把人、才、物“链接”而带来高效组织体和经济效益,投资者把自己和银行“链接”而得到资本……等等。所以人类进步,只是不断地发现信息和创造链接信息的方式而已。我以为Internet就是今天不可或缺的信息链接方式,它同时也在通过每时每刻不停的动态更新,创造和提供着无限的信息资源。对于普通网民来讲,只要通过下载和复制、粘贴,就能把信息资源任意地搬来搬去进行无限的“链接”。
例如我有一篇研究董仲舒的论文,九十年代初发表在国内一家知名的学术期刊上,后又被中国经济思想史学会收入由北大出版社出版的论文集,但十数年过去了,如石沉大海一般,我不知道它有任何的反馈和影响。去年2月我把这篇论文上载到网络论坛里,不久就被数家学术网站“链接”和转载,还被香港、台湾的两位学者引用。一位在美国大学演讲介绍中国传统文化的友人,还把此文在一瞬间调到了教室的大屏幕上评论一番——这就是神奇的“链接”!
“链接”的奇特效果会促使你抓紧时间去完成需要在网上发表的作品。比如1991年我在北大赵靖教授门下进修中国思想史,写出一万多字的董仲舒经济思想研究报告,赵先生很高兴,说我对这门学科具有了学术发言权,并建议我接着研究董仲舒的“德治”思想。于是我把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不知读了多少遍,还准备将其重新标点并翻译成现代汉语。尽管有名师指点、有那样的好心情和做了那么多工作,可是将近十年过去了,我仍然没有把研究心得写成文章发表。在上网以后的去年初,我只用了不到五个月业余时间,就将研究成果整理成一篇近四万字的论文(分上下部分),发表在北大法律信息网上,立即引起了学界的关注,还在网上看到了数篇评论。如果没有网络“链接”的诱惑,这篇论文就注定了是流产的命运。自上网以来,我在北大在线《中国学术城》、中国思维网、北大法律信息网、北京超星数字图书馆、香港中文大学《二十一世纪》等著名学术网站发表了三十多篇论文。假定不上网,我绝不会有动力和热情去为这些论文所表达的思想画出一个字符的!
利用网络“链接”进行信息宣传也是效果独特。不是说这效果网络要超出报刊多少倍,而是报刊根本不可能与网络相提并论。如果你有好作品或发现了好作品,通过电子邮件发一个“链接”,就可把一条信息推荐给地球上任何一个上网的朋友,而这只需要一瞬间里鼠标一点!如在去年五一前夕,我在网上做了一次不到二十分钟的动态“链接”,引领一位加拿大网友游览了“新华网贵州站”上——①被誉为 “地球最美丽的疤痕”、“天下第一缝”、“中国第一漂”、世界第一铁路高桥横跨其上的“马岭河峡谷”(http://www.gz.xinhuanet.com/zfpd/qxnz/mlh/default.htm);
②被徐霞客题为“天下山峰何其多,唯有此处峰成林”、绵延数千平方公里的“万峰林”(http://www.gz.xinhuanet.com/zfpd/qxnz/mlh/02/index.htm);
③被称为“水上奇峰千百座”、拥有亚洲第一高坝的中国第五大淡水湖“万峰湖”(http://www.gz.xinhuanet.com/zfpd/qxnz/mlh/03/index.htm);
④震惊世界的考古发现“贵州龙”化石(http://www.gz-dragon.com)——之后他说:未来地球上“第一大自然旅游景观”将在“中国兴义”(http://www.china-pl.com/xing/zxbf1.htm,http://www.china-pl.com/xing/zxbf1.htm)!这种快速神奇的宣传效果,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
与网络相比而言,报刊最大的先天缺陷,就是没有自动搜索和链接,它不可能存储海量信息,对视野是一种永远的限制。由于报刊不能把无限量的同主题信息通过“链接”连在一起,因此若要查找某一方面资料时,常常只能找到一些孤零零的东西,有时为了查找只言片语,却要翻动一大堆报刊,非常浪费时间,无法提高工作效率,而且容易出错,花去许多无用功。
不仅Internet上所有的信息资源都相互链接,而且因为上网,我和Internet之间也形成了一种紧密的Link关系,使自己不能脱离Internet而成为一个文化形态上“完整的人”。
去年京城有一位报纸记者在网上给我留言说:看到陈兄在网上有那么多精彩的随笔文章,我真为您没给传统媒体撰稿而深感遗憾。但他不知道,我的随笔写作完全是在不惑之年“落网”后开始的。我在2000年开始“触网”的时候,已经是“人生四十不学艺”、“老狗难教新把戏”的四十二岁的人了。在非网络社会里,我已经不大可能会去如何改变自己。我的全部写作念头和灵感都是从阅读网络书籍、文章和跟网友即时互动的交流中得来的,网络给我开辟了无限广阔的交流和发挥空间。在“落网”之前,我一般不会产生那种要写一篇什么稿子、用打印机打印出来、跑到邮局买一个信封装好、贴上邮票去给某个报刊投稿的兴致和念头。很多人写文章是为了评职称、挣稿费,而我对职称没有丝毫欲望(今年四十五岁仍是助教),因此也从不会写文章去巴结某个报刊给予发表。我写文章也不为赚钱,相反我认为赚了钱人应该去网上寻找真自由、享受真乐趣。是伟大的Internet改变了我,甚至可以说是它给了我“新生”也不为过。如果不是“落网”后那日日夜夜倾其心智、挥洒激情的交流,我一定会在自己曾经选择的老路上走下去,而与文章操业无缘,哪有那位大记者所说的“深感遗憾”啊!
有不少人上网写文章,确是想借助网络这个自由市场机制使自己得到锻炼、认可、出名,为其最终走向传统媒体铺路搭桥。难怪有不少网络写手常常炫耀自己,说某年某月又有几篇帖子被某某报刊登载了。近两年来,我也常有帖子被从网络里请到报刊上,刚上网发表文章时,若被报刊采用了会感到很高兴,觉得只有报刊登载了才算真正的“正式发表”。可是慢慢地我发现,走到报刊上的文章没有一篇能见到反馈意见,似乎永远失去了网友和读者。因此现在,若某个篇章从网络走到了报刊上,我的感觉是——一个鲜活的、时时会得到反馈交流、并不断吸收营养的生命体——走向了局限、封闭、静止、缓慢、凝固、衰落和死亡……其实从去年以来我几乎每周都要收到好几封传统媒体的约稿邮件,今年春节后有一天,竟收到多达十七封约稿邮件,但我从没给它们寄过一篇稿子,而且现在我对绝大多数约稿邮件,不待打开就将其“永久删除”(信箱按钮名)了。
在网络的广阔天地里自由交流,会不断得到网友的充分肯定和尖锐批评甚至挖苦讥讽,从而使自己开阔心胸,放宽眼界,能很快并准确发现自己的长处、优势和市场在哪里。而在一个受到多方限制和充满利害关系的现实虚伪环境中,一个人是很难找到自己最佳位置的。现在如果要把我拿到处处设防、画地为牢的传统媒体世界里,我也会立即变成一个“无腿怪胎”,不会“走路”的!我在强势(强制)传统媒体构建的环境中生活、追求了二十年,结果却是永远找不到自我,也从未写过一篇像样的随笔文章,倍感一种生命空间的窒息和压抑。是老天爷注定了,我的“发迹”之路必然是在自由无限的网络社会里。我天性酷爱自由,不善钻营,逆来顺受,坚忍不拔……想如何表达自己就如何表达自己,而不怕我的表达可能是错误百出和荒谬绝伦的。最后,我想套用一句老掉牙的名言来结束本文——生命诚可贵,纸媒价更高;
若为网媒故,两者皆可抛!!
(2003-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