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小区中的围墙或者私家院落用这样的翠屏代替栅栏,不是很具美感的一种选择么。 当女孩子们在网络上把言情小说置于历史时空之中的时候,可以让笔下女主人公的居所被茉莉花丛编成的篱墙所围绕,让她们心中的美人,其实也是她们自我的幻影,幽居在花香萦绕的深处。当然,假如已经过了空想的年龄,已经在现实中具体地拥有了一座院落而不必再靠幻想自我慰藉,那就不妨真实地恢复古风,用一道冬青树编成的翠篱,代替铁或木的栅栏式围墙。
也或者,再多花些心血,去搜寻《浮生六记》中所提及的适合编结成篱的梅树品种,为自己的家筑起一围梅枝编成的墙屏,到冬天看梅屏之上寒葩点点吐放寒香。不是吗,《浮生六记》提倡,“篱用梅编”,“编易茂之梅以屏之”。利用根植在土地当中、生机旺盛、枝叶翠碧的植物编造围墙,是明清时代江南地区一度非常流行的办法。据《阅世编》一书可知,这种形式最早是由农家所发明,用来围护菜圃,操作起来并不复杂,但却很需要花些心血,在一方菜圃的四边,沿着需要构筑隔墙的位置种下一排冬青或木槿,然后将其细枝纵横编成墙壁。桂树、柏树也一样可以用于制作这种翠叶葱茏的墙篱,冬青、柏的优点是四季长青,而木槿与桂则是在开花季节让墙屏上粲英点点。维护菜圃的一道篱笆也要追求不失朴实的形式美感,是什么样的生活态度曾经支持着如此辛勤而认真的中国人?
到了清初,在江南乡村,这种翠树嫩枝编成的篱障进一步被用作村居的院墙,《红楼梦》中,大观园内稻香村一处的设计,恰恰为“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刻意再现了那个时代农家院落最常见的形式。如此“青篱”一旦引入士大夫的园林,当然会变得更为艺术化,改用茉莉花枝、梅树枝编结成墙。如果我们有心确立一个叫做“中国传统设计”的范畴,往日农家曾经司空见惯的这一景致,士大夫园林中曾经掩映在松阴竹影间的这一景致,无疑正是其中的一种。对于当代日常生活来说,如此的“中国传统设计”也始终是一个富有意义的选项。谁都看得见,在今天城市中四处泛滥的冬青树绿化带,为了实现隔离的功能,总是种成很宽大的行列,不仅浪费地皮,而且修剪成方形或圆形的造型真是十分的简陋难看。相反,我们曾经的传统形式通过把冬青树嫩枝加以编结来塑成牢固的墙体,所以,薄薄翠屏一道,疏可透风,却绝难穿越,同时在视觉上也是“简约而不简单”。从今天的观念来看,“青篱”还该受到经济、环保、绿色、有机等标准的赞扬。它总是利用细枝嫩条加以编结,因此,为这一目的培植的树苗很快就能派上用场,可谓回报迅速。例如清初农家普遍喜欢采用一种“小枝杨”,就是因为其生长得很快,插下枝后两三年即达到足够成墙的高度。最妙的是,像小枝杨这样的品种,一旦树枝生长成坚硬的老干,难以编结在一起了,就干脆将其地上部分一律铲除,只留根部,第二年嫩枝复生,不过一两年,便又可以编枝为篱,真是循环利用的典范啊。如果小区中的围墙或者私家院落用这样的翠屏代替栅栏,不是很具美感的一种选择么。
当然,重视“中国传统设计”,并不一定意味着具体采用古代形式,要紧的是从中体味古人对于美感的要求、对于生活的那种细致认真的态度。与树编的青篱同时,明清时代还流行一种更为考究精美的墙体形式,那就是俗称的“蔷薇架”,用细竹搭捆成绵长不断的整齐屏架,然后在竹屏前种植蔷薇花等各色花卉,牵引花蔓缠生其上。不要以为“蔷薇架”只是富家园林中才会出现的设置,在彼时的江南,商业性的茶坊(茶馆)、食肆(饭馆)如果设有露天客座,都要架种如此的花障作为隔墙,春夏时节,客人们就坐在花开时缤纷如锦、花落后碧叶如毯的翠屏前,品茶谈天、享受美食。由于蔷薇架在茶馆、饭馆当中使用得太过普遍,以致这一优美的形式竟遭到著名园林设计家文震亨的鄙视,说它根本不配进入士大夫的园林。另一位设计大家李渔也认为,餐饮业把蔷薇架用滥用俗了,实在是很遗憾的事情。可是,如此的俗法,如此的遗憾,在其他时代却是求之也难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