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屹:我喜欢倘佯在墓地

  

  清明,去墓地要开车走很远的路。远处望去,墓地并不郁郁的松柏掩映着一片白花花的石碑。在石碑间狭窄的小道上穿过,在墓碑上放上鲜花,鲜花被撕成花瓣洒落,免得当地人收检了再去卖。四周还有放纸钱的、水果点心和酒类的。高音大喇叭不停地播放着祭奠亲人不要烧纸等等通告,给肃穆静寂的地方增加着喧闹。每每这时,我就要想起国外的墓地。想起来有趣,我在芬兰、英国的处所都紧挨着墓地。

  芬兰的坦佩雷,从我的住所通往大学有两条路。一条要七拐八拐从市内穿过,一条是直通通的一条公路。除了购买东西,我都要选择这条离开市中心的路。大学没有院墙,只有建筑临街。好像在我的住所与大学之间,只有灰色砖墙围住的一个地方。那天下课后,走出大学我问自己,这面长长的凝重的灰色墙里是什么地方?如果不是那片灿烂金黄的枫叶的招摇,我不会走到墓地中来。

  走进大门,顿时眼前一亮:一条宽广的大道洒满了金光,那是遍地飘落的枫叶和太阳从树叶缝隙迸射下的金辉。几个穿风衣来散步的老人正在给小松鼠喂食花生米。小松鼠抱着小拳头站立,憨态可掬。这里像公园,但路两旁的墓碑证实了这里不是花园与公园。尽管墓碑旁有许多不同的种在地上、花盆里和剪辑的束束鲜花。墓碑的形状质地色彩风格迥异:方形锥形椭圆的,大理石花岗岩的,天使剑客诗人少女,我象是参观一个艺术雕塑博物馆。穿越墓地,往山坡下望去,是一汪碧蓝的湖水。这儿的环境难成为日常人们休闲的散步小憩之地。圣诞节的夜晚,这里边闪烁着动人的烛光,树上也挂着灯笼。

  赫尔辛基有一个美丽的街心花园,这里有绿树、鲜花、椅子,它是城市的一叶肺片,但是,这里有——墓碑,这是一片墓地。墓碑上记载,一个世纪前的一次瘟疫,导致许多人死亡。而今天,生者和逝者就在一起,他们彼此那么紧密,甚至还在交流。墓地在这里没有阴森、恐怖、可怕的感觉。

  在英国,我住在海伦女士家。那是一座三层联体别墅。推开门,马路的对面,就是墓地。一天,海伦从外面回来,说:今天天气好,我们去野餐。她迅速地做好了三名治。然后,海伦、她的小外孙女伊丽莎白,小狗米莉和我一起来到了阳光下,我们径直来到了墓地。

  这是一个老的陵园,近30年来,逝者已经在巴斯对面山上一个新的墓地里掩埋。这个墓地有花园一样的环境。我们坐在一个木椅上,享受阳光,享受午餐。伊丽莎白和米莉在草坪上奔跑撒欢。海伦让伊丽莎白数这里的天使,伊丽莎白数到一半就乱了。大的天使好像在天空中飞翔,小的天使站在墓地的某一个角落,何况在一个巨大的在山坡上蜿蜒的墓地。伊丽莎白一会儿就去摘野花了。海伦还在对伊丽莎白说,看,那个手术台上还有天使。海伦说,死者生前是一个外科医生,他不愿意离开他的工作。所以,让人把它的墓碑做成手术台样。墓地里有许多茂盛的植物,海轮的房间里插着从墓地带回来的花穗、树叶,特别是圣诞节期间,她从墓地带回来绿叶子红果子的圣诞节特别的装饰植物,把各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装点的富有气氛。

  在一个常见的小雨天,我散步去了巴斯的新墓地,在一片开阔的山坡上。空气中看不见水滴,雨水在苍翠的山坡上蔓延成白色的雾气,像披在绿坡上的纱,山迷蒙,树迷蒙,小鸟在烟雾中向天空飞翔。雨中,心也变得格外的湿润。这个地方容易让人想起黛玉的葬花词,然后头脑中又冒出了大学时期与同学一起在小雨中漫步未名湖畔谈屠格涅夫的情景。这看不见,而只能感觉到的小雨,让空中充满了最好的空气:清凉与纯净,像来自天堂。一个人死了,但灵魂会在这美丽的空中飘扬。墓地里,有多处的雕塑为开合的书籍。一个书籍上写道:“你不再出现在你曾经生存的地方了,但是你活在我们所在的每一个地方。”逝者可化作人间的万物与不失的神灵。所有的世间的战争与罪恶在这里消失了,受伤者也会在这里平复并学会宽恕。原来,墓地也会变成精神的家园。体会生命的永恒,赋予生命最美丽的瞬间。

  这种时刻我也曾经在芬兰体会过。曾有过的孤独、困苦与迷茫,去墓地散步成了最好的良药。当思绪混乱,情绪泼动或者疲惫时,独自一人散步墓地,会得到启迪与升华,豁达、乐观、坦然、坚强等人生的要素就会在你的身上恢复。在这样的空间里,宁静中充满了力量。

  海伦说,她非常地幸运,住所挨着墓地。来这里散步是她的享受。她说,这是一个沉思的好地方。海伦是一个作家,出版了14本书,它们被翻译为多国文字。她对我谈安徒生、陀思妥耶夫斯基,甚至赛珍珠。她是一个牧师,面对我常出现的困惑,她对我说,上帝把你送到这里,一定有它的意图。我们现在也不知道,但是,将来会知道。

  我们把墓地描绘成鬼魅与阴魂的所在,而另一边把墓地建成宁静的花园与上帝所在的天堂。你说,当你活着或者死了,你的身体或者灵魂愿意居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