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曾看轻我


  写在前面: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拒绝回忆自己的高一,但人生中总有一些境遇要在很久以后才能真正领悟,如今距离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多年,我拥有了更大的平台,也得到了更多肯定,也终于有勇气回忆当初的时光,反思那个并不成熟的自己。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不是每一个老师都会是你人生的伯乐,但如果你是一匹千里马,总会找到证明自己的方式。
  “我们孜孜以求地寻求他人的认可,拼命地和自己、他人以及世界较劲,想要寻求肯定与认同,却总是无法释怀得不到与放不下,我们既没能认清自己,也未能认清当时的世界。”
  ——主持人 叶佳琪
  亲爱的老师:
  展信佳。
  鼓起勇气终于写下这封信,我又想起了我们一起度过的并不愉快的高一,想起我人生中唯一一段差生生涯的高一。
  那年你戴着又厚又重的眼镜,皮肤黝黑,说话抑扬顿挫,升调和降调切换得特别快,如果不专心听,我很难听懂你在说什么。客观地说,你是一位很尽责的老师——尽责到即使下课,也会以每两分钟一次的频率悄悄地出现在教室门口,透过后窗探察班里的情况。
  那时我非常相信磁场的存在,从你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眼神,我都可以察觉到我们对彼此的排斥。
  你喜欢认真学习的男生,对于那些调皮捣蛋的男孩子,你也乐于包容;至于女生,你喜欢朴素的,不爱打扮,屁股几乎钉在凳子上的那种。
  而我完美地避开了所有你喜爱的选项。
  也许那时的我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学生,我烫头发,想尽办法不穿校服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和班上男孩子们走得很近,自习课爱看小说,在重理轻文的高一,我的理科成绩惨不忍睹。
  尽管我也曾经为了学好理科拼命挣扎过一段时间,但是当我看见物理试卷上的“46”分时,多年来累积的自尊心和优越感终于突破最后一道防线,我终于连挣扎都放弃了。由于学校月考几乎不考文科,所以每次我的月考排名都不漂亮——最好的一次也是在第五考场,而每个考场几乎有四五十人,这也成为你更不待见我的原因之一。
  唯一让我能够扬眉吐气的是我的英语。
  我选择的对抗方式是从来不听你的英语课,我总是在你讲课讲得唾沫横飞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地低头自学课文,对着练习题测试自己的掌握程度。英语多年来一直是我的强项,所以即使自学,我也能应付考试。下午的英语课常常用来当作考试,《英语周报》上的题目除去作文用一节课测试就够了,而选择题恰恰是我的强项。
  第一次考第一名的时候,你报到我的名字,脸上写满了震惊的表情,我也很震惊——当时的我正在偷偷地啃火腿肠。听见自己的名字,吓得一口全吞了进去。
  后来次数多了,你便不再按照排名边报名字边发试卷,而是改让课代表提前发下去,我也不知道这是有意还是无心。
  学校每次放月假前都要收各科的几本练习册和试卷交上去检查,通常交上去的都是各科成绩的佼佼者。有一次月假前的自习课,你在班上收英语的试卷,最后竟然走到我的身边说“把你的给我吧”。
  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肯定。
  那时的我心甘情愿地当着你眼里的“差生”,你不喜欢我,我也讨厌你,一切等文理分班就好了,等摆脱了你就好了。
  如果这个故事的主角是我的哪位妹妹,如果她来咨询现在的我,我一定会告诉她,不要这样,不要用自己的成绩和未来,去和一个并不会永远伴随你的老师较劲,因为不值得。
  ——然而那就是十五岁的我,十五岁的眼界,十五岁的心气,十五岁的格局,十五岁的狭隘和愚蠢。
  文理分班时我毅然决然地选了文科,高一期末考结束的时候,内心前所未有的愉悦。
  然而没过多久,便从同学那里听来你被任命带文科班的消息,而我们这一届仅仅有三个文科班——这意味着再次相遇的机会非常大。
  说来好笑,每次开学前,都会有家长通过一些难以言说的手段将自己的孩子调配到他们认为更好的班级,大多数要求都是“一定要在某某某的班”,而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爸的要求却是“哪个班都行,一定不要是某某某的班”。
  后来果然如我所愿,幸运的是新的班主任十分赏识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班会课,他对着全班同学大发雷霆,脫口而出的一句话是“你们有什么资格向我提条件?这个班只有……提的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
  说了三个同学的名字,其中包括我。
  文科学习于我而言简直如鱼得水,但是因为高一数学落下太多,高二高三需要补回的东西太多,我必须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一直保持第一考场的位置。那时的我,也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将自己钉在凳子上的书呆子。
  也有过尴尬的场面。有一次我去英语老师办公室问题目,抬起头才发现面前只有你,本想转身就走,但就在那一瞬间发现你也盯着我,于是我硬着头皮将自己的练习册递了上去。
  ——怎么这么没骨气呢?为什么要问你题目?现在走是不是来不及了?
  那短短的讲题的几分钟里,我的内心充满了羞耻感,懊悔感和焦躁感。
  文科的第一考场的教室正好是你监考的教室,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骄傲自得地抬起头,当着你的面慢慢地走进教室,仿佛在无声地宣言——你看啊,我现在成绩很好,我是璞玉,只是你没有眼力。
  这种洋洋自得在高考后更加明显,我望着全年级录取大榜,在心里悄悄盘算着,那些当年你尤为看中的“好学生”,大多去向都不如我这个“差生”,可惜的是,这种胜利的喜悦无处宣泄。
  后来我认识了和我考入一所大学的女生,恰好来自你带的那个班级,我们常常一起结伴回家,所以也渐渐熟识。大一我生日的时候,她给我送来了蛋糕和卡片,卡片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大多都是女生之间常用的话语,但有一句让我震惊。
  “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你,原来老班还在班上夸过你,说你特别认真努力……”
  那一瞬间我惊讶极了,原来我的努力也曾在不知道的地方得到过你的认可,或许,原来我真正较劲着的,其实是自己。
  之前看过一篇关于章子怡的报道,当年章子怡拍《卧虎藏龙》的时候,每天拍戏结束,导演李安都会给各位主演一个拥抱,唯独她没有,甚至是最后杀青的时候,她也没能得到那个拥抱。
  即使多年以后国际章成为了影后,获得了更多嘉奖与肯定,她仍旧对当年那个未得到的拥抱耿耿于怀。
  我完全理解这种心结,我们孜孜以求地寻求他人的认可,拼命地和自己、他人以及世界较劲,想要寻求肯定与认同,却总是无法释怀得不到与放不下,我们既没能认清自己,也未能认清当时的世界。
  如今距离那个并不快乐的高一已经过去五六年了,这些年里我虽然没有成为一个很厉害的大人物,但也还算过得不错,起码在如果重逢你的场合,可以有底气地说出自己的现状,可以说——你看,我才没有你想得那么差。
  但是我觉得这已经不再重要,因为在我看到纸条上那句话的那刻,我已经开始和解——和当年较真的自己和解,和那个愚钝又莽撞的自己和解。
  如果这让我说什么,我想应该是真诚地、平和地说上一句,虽然你曾看轻我,但依然谢谢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