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中的“吃”文化
近日,余光中病逝,他的一首《乡愁》,引发无数人的感怀,而他的这种“乡愁”中,不仅包含着对故园的浓浓思念,对故乡的人、风物的思念,还有对家乡的饮食文化、吃文化的怀想。
余光中曾说“《乡愁》写的是对重庆的思念”。重庆的“悦来场”、青年会中学、朱家祠堂、磁器口、规划馆、三峽博物馆……都是他故乡的回忆。余光中小时候,爱到嘉陵江去捞鱼,捞起来就在河边架起柴火把鱼烧来吃,一玩就是大半天,家里人还要去江边找他吃午饭……虽然离开重庆60年,但余老还能说一口重庆话,就连饮食习惯都还保留了重庆的习惯,他说“自己小时候家里经常煮火锅,那时候比较简单,就是放点辣椒熬汤,然后煮点菜就是火锅。”
由此,笔者想起这样一句话:“乡愁乡愁,一双筷子,一杯清茶……”乡愁,是常常伴随着家乡吃食的滋味在心中蔓延。
林语堂的乡愁观也是如此:“我们对故乡的眷恋,大半是因为留恋儿提时代尽情尽兴的玩乐。许多身居异国他乡的美国人,时常渴望故乡的熏腿和香甜的红薯……”
的确,一个人,无论生活在哪一个国度,只要是身在他乡,便有了怀想故乡的亲人、怀想故乡的风物、怀想故乡饮食的心理体验,这就是所谓的乡愁。
董桥在《乡愁的理念》中说:“‘乡愁’是对精致文化传统的留恋……”而饮食这种日常生活中习焉不察的行为,正是文化的印记之一。
饮食的文化与文化的乡愁是如此浓得化不开。
一个人生于斯、长于斯,他在故乡的生活与“吃”联系最为密切,这样他便形成了独特的个人化的地方味觉,一旦他迁徙他乡,这过去的味觉体验便成了记忆。而这种记忆是很难磨灭的。鲁迅在他的《朝花夕拾·小引》中就诉说过这种故乡味觉体验:“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菱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后来,我在久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惟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留存。它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
所以,每当人们回忆起故乡时,故乡那个地方的味觉记忆便会涌出。这时,故乡食物便成了一个象征符号,具有了替代乡情、乡思的意义。回味家乡的滋味成为一种精神意义上的回归和灵魂的皈依。有人说得好,饮食是“味蕾上的故乡”,饮食是“立体的乡愁”。
人因饮食而聪敏,而更多的人因饮食患上了思乡病。故而,有故乡情结的人自道乡愁是一种“思乡的病”。乡愁,既然是一种“病”,便有人弹曲解乡愁,有人赋诗解乡愁,有人回忆解乡愁——而回忆中最美妙的或许就是故乡的吃,因为在这故乡的“吃”的回忆中,有亲人的音容笑貌,有故乡的人情物理,有趣味横生的儿时事件。它们早已融入生命,幻化成岁月的印痕,积淀为一种精神存在。西晋文学家张翰,被齐王任命为大司马东曹掾,但是他看到政事混乱,预感到齐王会遭失败,于是以“秋风起,思念故乡菰菜、莼羹、鲈鱼脍”为托词,辞官回到了故乡吴地。这个故事成为经典,历来为中国文人所赞赏和乐道。这种文人追思故乡美味的传统,一直延续了下来,而且成了中国文人的一种文学趣味和文化精神血脉。作为传承,现代文人离乡背井,漂泊异地异域,寄乡愁于食物,不厌其烦地叙写自己味觉记忆的行为,同样构成了一种颇具独特意味的文化现象。
周作人有《故乡的野菜》一文,还有关于故乡绍兴的糕干、糯米食、白果、水红菱、黄菱肉、酒等各种吃食的美文。
汪曾祺也有《故乡食物》《故乡的元宵》《故乡的野菜》等专写故乡江苏高邮食物的文章。《故乡的野菜》中,描写附近村子里的女孩子叫卖枸杞头的清雅之声,大有“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买杏花”的古典韵味。
台湾文人作品中,也多有描写乡愁美食的佳作,其中以集散文家、美食家于一身的梁实秋的作品为代表。
梁实秋在北京长大,“只因钓于斯、游于斯的关系,朝夕会面”,北京遂成为故园之地。他的谈吃集《雅舍谈吃》,于20世纪80年代末在台湾完成,其中回忆北京饮食的便有十五六篇,谈及北京的汤包、爆肚儿、“酸中带馊腐的怪味”的豆汁儿、酸梅汤、冰糖葫芦等十几种美味。
乡愁,是人类最美丽的情感,它所催发的唇舌之间关于故乡美味的美好回忆,成为人们寄托乡思、消融生命焦灼、安顿灵魂的一剂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