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为邻


  
  悠悠旋转的水车、池塘里的蛙鸣和睡莲,灌木丛丛间弯绕的鹅卵石小路,红房顶以及落地的大窗……第一次走进这个低密度的花园式小区我就心生欢喜。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听住在附近的朋友说,这里的业主多是公务员和附近几所大学的教职工,当然还有不少商贾富人,素质高修养好,人文气息浓厚。于是,从父母家人亲朋好友处七拼八凑了首付,按揭了小区的一套二手房子。孟母三迁只为择邻而居,我有个四岁的小女呢。
  常常带女儿出来散步或去小区门口的书店超市逛,时间久了,结识了不少邻居。或许住的多是生活安逸,精神上压力不大的人,来来去去,看到的一张张面容安静而从容。这让多年来整日奔波劳累的我放松了许多。渐渐地熟识了好多女邻居,我们一起坐在池塘边聊天,偶尔一起去逛超市菜场,或者周末约了带孩子去公园游乐场什么的,邻里之间倒也融洽得很。
  那天,我盛情邀请一位博士女友来做客。我自豪地说,若来我们小区,你会以为到了巴黎。这里的女子们不只是会穿衣懂生活,一个个都优雅得很呢。博士女友在电话那头嘘了一下说,用我的照妖镜一照,说不定现出什么原形。我生气地说你还是照你自己吧。
  我不会告诉她,她一直喜欢的那位电视台女主播就住在我对面的楼。每次我遇见她,她都会温和地微笑问好。屏幕上的她端庄清丽,每次大型活动都是她主持。我最佩服的不是她的职业和知名度。上周,开着白色奥迪回家的她被小区门口的栏杆围挡在外面,保安说她该交停车费了。她下车用纯正的播音腔和保安理论:这小区的地面停车位是属于业主的,你这样侵犯了业主的权利。保安解释说,是物业的规定,每户业主家庭第一辆车免费,第二辆每月应缴费四十元,您这是家庭的第二辆车。随着身后的车越停越多,名主播的语气越来越激愤,成了执言仗义的侠女:物业怎么不和业主沟通就私自规定?符合《物业法》吗?来往路过的人都站着助威,可是只有三两人和她一起与保安辩论。名主播对门口站满的观望的人说,我真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大家不齐心,就等着物业来欺负我们……那次,门口的车堵了将近两个小时才被警察赶来疏通。保安嘟哝着,名人就怎么了?就怎么了?!
  小区不仅有女主播侠女,还有琴棋诗酒花的才女。时常,对面的楼上传来清越的古筝曲,偶尔会断断续续,明显是练琴。性情所致,我也端坐琴前,对弹几曲。那边好似有了感应,我弹一曲茉莉花,她那边飘来了出水莲,这边山丹丹,那边浏阳河……曲罢她立在窗边朝我挥手示意,我也打开窗朝她嗨一声问好。傍晚在楼旁散步,迎面走来亭亭的她,长发垂顺,裙袂飘飘,仙气袅袅。我几乎被她惊艳到了。如此娴雅的女子,该会受到家人无比的珍爱吧?她说,闲了去我家喝茶,我先生刚带回的碧螺春。我点头应允。什么是人闲花开,岁月静好,她就是呀。
  周六上午,牵了女儿的小手去门口的超市买零食。路过早餐店,给女儿买了几个杭州小笼包,女儿坐在超市外的摇摇车上美美地吃得满口香。这时一位雍容的鬈发妇人走过来,到超市门口扔了手里的链子,娇柔地说,乖,等妈咪呀。松了的链子上拴着的却是一头壮硕的松狮,它忽地就朝我身旁扑过来,女儿刚吃下一口包子,手还停留在嘴边,那松狮的头已贴在女儿脸上了!“哇”地一声,女儿惊恐大哭!我瞬间暴怒,抬脚朝那只松狮踢去!鬈发妇人听见哭声从超市出来,却抱过松狮的头温柔地抚摸着:乖,没吓着你吧?妈咪好心疼哦!抬头看到我,说,我们家乐乐很乖的,是不是乐乐?我几乎大吼:老虎狮子还乖呢,你怎么不领你家养去?!但她已牵起链子,亲昵地拍着松狮的头坦然离去,一边走一边说:乖,妈咪在这儿,不要怕呵!阳光映着一高一低两个肥胖身影渐行渐远,空留我抱着哭晕的女儿气得直嘘气。
  紫藤架下,我将这件事和闲坐的邻居们说,他们听了也很气愤,纷纷说小区里养宠物的人不可理喻。“我晾在栏杆上的鱼就被那家的猫叼了去”“我家的院子一天不清扫就成了垃圾场,不光是猫狗的去,什么烟头瓜子皮呀……”一位抱婴儿的卡畦伊型妈妈说,别看我们小区高大上,素质差的人不少。刚说得起兴,孩子尿了,她赶紧起身把开孩子的腿,淋漓的尿液洒到旁边开满睡莲的池塘里,又滴在汉白玉石栏杆上。她坐下来的时候忘了刚才的话题,扭头问我,姐姐做什么工作的呀,气质真好。我客气地委婉告知。她一听,细细的眉挑起来,哦,怪不得呢,那你家的书一定很多吧。话间孩子闹起来,她抱起来说,闲了去你家借几本书看看吧,不是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嘛。我说好,你随时都可以去。
  正在给女儿喂早餐,手机铃响。一接通,一位女人的厉声怒吼几乎穿透了我的耳膜:你家的车堵着我的车了,赶紧过来挪车!我满含歉意说好好,不好意思哈,昨天回来晚没车位了,您稍等。可是,那边开始大骂不止,震得我几乎耳膜破裂,我赶忙让先生去挪车,远远望见先生走到女人面前连连致歉,女人却仰脸破口怒骂,先生无奈地摆摆手绕开她去挪车。我忍着怒气把刚才的号码标注了“恶妇”存下来,以防再犯。
  过了两三天,卡哇伊老远看到我就喊,姐姐,有时间吗?我们带孩子去植物园吧。我说今天有亲戚过来,改天一定去。她说那我们留个电话吧,好联系。
  她按我说的数字拨号打给我,我的手机里突然显示出“恶妇”两字,赶紧按了锁屏。卡哇伊存了我的号。我们相视而笑,把彼此藏进手机里。
  将近中午,刚把汤熬上,想起要去给隔壁邻居家玩的女儿送水杯,摘下围裙要出门,从门外挤进半个胖身子,却是楼后在花圃里种菜的胖阿姨。她满脸笑意,在我惊疑的目光下,先看了看我家客厅,再主卧次卧书房转一圈,口里说着真不错真不错,听说你家房子是要卖还是出租啊,我一个亲戚想看看。又移到厨房,掀开锅盖看看熬着的花生猪蹄汤,说,煲汤我最在行了……若不是我的手机铃响我连连说抱歉啊我们家房子不租也不卖我有急事要出去,她可能就怎么煲汤的话题和我探讨个把小时。
  朋友在电话里说临时起意要来家里做客。我把煲着的汤调成小火,匆匆到门口超市买菜,拎了沉甸甸的两袋子菜往家赶,但见池塘边一片喧闹。一群人围着,里面传来女人的哭闹与男人的怒呵声,近前听了听,大抵是男人在外面有了情人,家里女人先是隐忍,隐忍久了情况愈劣,男人回家提出了离婚,女人不从,哭闹继而厮打。待我挤到人群中,看到的竟然是那弹筝的娴雅女人。此时的她长发纷乱遮了额脸,又被泪水打湿贴在两颊,让人无比怜惜。围着的人几乎是半劝半打听,浇浇油,泼泼水。满头汗的男人说她平时就对自己的父母不答不理的,马上有几位老人指责起了女人;几位阿姨大妈又把箭头指向男人,都出轨了还给自己找理由……两派开始了拉锯战。而此时,弹筝女人的哭闹声渐渐弱下去,无力地癱倒在地。我想抬臂去扶她起来,可是双手手指早已被沉甸甸的两袋子菜勒麻了。
  灶上还煲着汤呢。我无心恋战,打马而归。
  (编辑·牵军)